當陳宴來到機械蜂巢C區邊緣某個暖氣管道維修間的時候，斯沃姆正給他的貓喂食。
他不知從哪搞來的貓糧、貓砂和貓窩，以及一些破爛的舊衣服。
即便暖氣管道維修間體積不大，內部比較擁擠，也被他用木製的貨架鋪設在管道周圍，布置成了看起來挺溫馨的貓窩。
許久不見，斯沃姆的貓群從幾隻擴大到了幾十隻的規模，所以暖氣管道維修間狹小的內部空間早不夠用了。
斯沃姆用簡易的木板箱在暖氣管道維修間外部搭建了成排的貓窩，從左到右連成一片，看起來頗為壯觀。
暖氣管道從維修間之中穿行而過，在經過氣壓閥的調節之後達到了剛好能夠提供溫暖的程度。
斯沃姆的貓大都保持著良好的生命體征，陳宴甚至認出了之前收養的一些瀕死的貓，從皮毛的色澤來看，那些貓現在過得比大多數人都好——
人僅僅是能吃飽飯而已，可貓不但能吃飽飯，還沒有煩惱。
這裡遠離居民區，因為過分靠近機械蜂巢牆壁而已經進行過幾次民眾的疏散，直到今日已經幾乎沒有人跡，斯沃姆和他的貓也因此不會受到打擾。
當陳宴抱著泰達尼奧斯站在斯沃姆麵前的時候——
在斯沃姆尚未正麵麵對他們之前，身上自然而然的氣質尚未收斂，這一絲尚未收斂的氣質和之前的氣質相比，簡直堪稱天差地彆。
這種深沉的氣質難以描述，隻單單氣質本身，就已經給人帶來很強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並非來自超凡力量，而是來自文明社會中長時間身居的高位，是被權力溫養出來的。
陳宴隻在某個曾經來到物流中心視察的帝國高官身上感知到過類似的氣質。
斯沃姆顯然曾經位高權重。
可那已是不可追溯的過眼雲煙。
無數歲月過去，他過往的一切早已塵歸塵，土歸土。
斯沃姆明顯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陳宴的通感清晰的捕捉到了他內心的失落。
與此同時，陳宴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斯沃姆，找回了他的自我。
在看向陳宴的一瞬間，他身上那股氣質被克製、收斂了——移除了壓力，隻剩下深沉。
斯沃姆將懷中的貓放在地上，看著陳宴，音色並未發生變化的聲音裡充斥著一股強烈的落寞感：
“一個女孩找到了我，把一些事情告訴了我。”
預料之外的事情。
預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時至今日——到了最後的時間點，一些事情再不做，以後就沒機會做了。
陳宴沒有因為他的變化而感到驚訝，更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心生憤懣，隻是用一種帶著微弱歉意的聲音問道：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斯沃姆眼神裡的情緒似乎像是失落，但又並不僅僅隻有失落，他的情感很複雜，但並不紊亂，他顯然很清楚的認識自己的內心：
“挺好的，我沒想到自己還能走上這麼一遭。”
他看向機械蜂巢的牆壁，那裡早就被冰封了，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外界。
可斯沃姆依然抬著頭，像是能夠看到星空。
“我也挺感謝你能帶我走上這麼一遭。
可惜賽博格·奎因已經死了，不然我還要找到他，謝謝他之前對我的照顧。”
陳宴問道：
“你不恨他讓你丟失了記憶嗎？”
斯沃姆臉上露出釋然的笑：
“如果不是因為丟失了記憶，我如何有了後來的經曆呢？”
那笑容依然是微苦的：
“至於那場手術……嗬，僅僅隻是一道小傷疤罷了。”
他竟然把“腦前額葉”被切除這件事形容為“小傷疤”。
他竟然也完全不在乎如此的“羞辱”，也對賽博格·奎因在手術之後對他的欺騙不當回事。
陳宴難以想象他曾經經曆過什麼。
他語氣裡的落寞更濃鬱了：
“在幫你驅逐了星空中的那些家夥之後，我就離開了。”
他竟然知道陳宴的來意。
“請照顧好我的貓。”
他沒辦法帶它們離開。
陳宴問道：
“你要去哪？”
斯沃姆竟然說出了十分茫然的話：
“我不知道。”
“我曾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被自己的家鄉驅逐，被世人厭惡，早成了孤獨的漂泊者。
如果不是因為意外進入了這個世界，我或許已經死在星辰大海的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我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
我本身便是禍根，走到哪裡都會留下禍患，菌株無限繁殖的特性會讓我沒有立足之地。
就像是現在。”
斯沃姆輕輕踩了踩地麵。
下一刻，光亮的紋路在他腳下綻放開了，光路繪成了無數簡陋的圖案，形成了某種壁畫之類的東西，描繪的似乎是斯沃姆家鄉的風物。
“這些，都是我在睡覺時偶然產生的孢子。”
斯沃姆的話讓陳宴心神凜然。
“菌株需要繁衍，孢子會尋找自己的出路，它們對整個世界都是好奇的，就如同整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會引起我的饑餓。”
“這一次，我克製住了，並將那些對人類而言十分危險的孢子收集起來，紋繪在地麵上——
你看，即便已經被破壞了細胞結構，無法繼續繁衍，它們也依然擁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
已經被破壞了細胞結構的它們，甚至依然能夠達到有效能級而產生光。”
陳宴回想起了當初在菌城內看到的一切。
那裡所存在的文明和科技，包括天空中睜開的眼睛，始終是陳宴內心的一片陰霾。
時至今日，在對這個世界有了充分的了解之後，陳宴終於能夠問出一個建立在正確知識上的問題：
“斯沃姆。
菌城，不在這個世界。
但菌城是真實存在的，就在世界的另一麵，對嗎？”
斯沃姆的話給了他極大的啟發，這是他從未接觸過，但曾經一度思考過的知識：
“【超越之門】這東西是任何世界的BUG，沒人知道這扇門是怎麼存在的，也沒人知道這扇門的原理到底是什麼。
我們隻知道，當你進入了門，就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超越之門】無視了一切時間、空間甚至維度。
事實上，對於我們而言，這個世界，在【鏡麵之內】。
——這個世界，在我們的文明的定義中，是鏡子裡的世界。
是通過人眼睛裡的光所建立的，純粹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