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樹村的熱鬨是一波接著一波,大槐樹村的莫村長是一個頭兩個大。
賀家的那一攤子破事就像是一架失控的馬車,正在朝著越發吊詭的方向發展。
當事情隻有一點點異常的時候,人們樂於把任何規則外的事情當作談資,但是一旦事情離經叛道到一定地步,就沒有人會輕易說出反對了。
這就好像一個閉塞又傳統的姑娘,偶然露出的白色的手臂,那麼下午村口便會傳出她故意露了胳膊,等再過幾天,就變成了她仿佛存著心思要勾引人,再不消幾日,傳聞就會變成她似乎已然和人私通,言之鑿鑿。
不過若是換了個土匪,掄著錘子赤裸身體走在路上,左邊砸一下右邊罵一句,那麼便仿佛沒有那些香豔傳聞了,人們隻會在後怕之餘說幾句“瘋了瘋了”,卻不敢說更多。
賀家的事情眼下就像是掄著錘子砸牆的土匪,那本就沒啥依靠的道德宗法的高牆被砸出一個窟窿,露出外麵禮崩樂壞成何體統的新世界。
——王家大姑娘要娶賀家那個分了家的小兒子。
聽到的人無不撓頭,一時半刻地反應過來,最終大抵要先問一句:“誰,娶誰?”
莫福村長一個頭兩個大,村子在他的管理之下,大情小事大抵他都要過過眼,但是這件事,饒是他也一時間沒有辦法。
他依稀回憶起自己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的場景,那是一個平常到不能更加平常的午後,和任何一天的午後一樣,寧靜且安穩。
王婉來的時候帶了半袋米和四顆雞蛋,又給朱朱帶了兩塊糖。
她笑嘻嘻坐下來,喝了半杯茶,才緩緩開口,說辭極其簡單,仿佛這不過是小事一樁:“莫村長,我打算娶賀瘦。”
就這樣,莫村長所有的安寧都被打破了。
他嗆了水,咳嗽咳得震天響,罪魁禍首王婉似乎有些過意不去,匆忙湊上來拍著他的背:“村長,村長您慢點,喝水急不得。”
莫福就這麼咳了許久,才堪堪止住,嗓子裡發癢腦子裡發蒙:“你剛剛說什麼?”
王婉坐回去,又微笑著重複了一遍:“我說,我要娶賀瘦。”
“你……”莫福停頓了許久,“你想要找賀瘦做上門女婿?”
王婉抱著胳膊,皺著眉露出思考的表情,許久才點點頭:“雖然感覺似乎有點區彆,但是總之差不多是這樣吧?”
莫福隻覺得自己的思考似乎被迫短暫停下了,就這麼呆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才有些啞然地詢問:“可是,可是你爹爹不是去世了嗎?”
王婉疑惑地看了莫福一會,最後搖搖頭,仔細且耐心地解釋起來:“我爹大概是直男,不好龍陽,是我娶賀瘦。”
“你,你舅舅那邊?”
“我拿我自己的錢娶,跟舅舅們沒有關係。”
“可是,可是你才拒絕了賀家長子,你眼下就要娶他們家小兒子?”
“那是兩回事,我堅決拒絕賀宇,是因為我瞧不上賀家,我覺得我進了他家門我就完了。我現在娶賀瘦是因為我覺得賀瘦好,而且他不是跟賀家分家了嗎,那就更好了。”
莫福結結巴巴地搖搖頭:“這,這不好吧?”
王婉歎了一口氣,露出極其悲傷又無奈的表情:“我也知道這件事情不太好,簡直就是當眾啪啪啪打賀家的臉,會弄得大家都很為難。”
莫福鬆了一口氣,匆忙想要插話勸說,
卻見王婉忽然又笑了起來:“但是啊,我們隻是過我們的日子,總不能為了他們的麵子就不好好過日子了吧?眼下賀家分家,連一點糧食都沒有分給賀瘦,更彆說田地和房屋,他再不嫁給我難不成要他餓死嗎?”
說罷,她無奈地搖搖頭:“沒辦法,賀家自己攔在我們吃飯的路上了,我不打他的臉他不挪開,那為了吃飯,我就是再怎麼痛心膽怯,也要打下去啊。”
“這……”莫福一瞬間也啞然了。
他自然也知道賀家的做法,賀瘦本來就是個病秧子,賀家眼下雖然同意和他分家,但是一點點糧食和田產都不給,這就是逼著他遠走他鄉去做短工,這其中狠毒的心思,彆說莫福,村裡大多人都看在眼裡。
王婉這話說得似乎又有些情真意切,他一時居然沒辦法反駁。
“可是,賀州到底是賀瘦的爹。賀瘦說出分家那種話,爹生氣也正常,要不賀瘦去道個歉,賀州也不會叫他這麼難過的。”
王婉歎了一口氣,語氣也低沉下來:“莫村長,我也跟您說幾句掏心窩的話吧——賀州這人怎麼樣,我們這些小輩不清楚,您還能不知道?”
“他往日做過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的,地道不地道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平日裡做了虧心事,如今他忽然說自己也有脾氣,也有心肝,反正我是不信的。”
王婉說得情真意切:“而且,賀瘦是什麼人?心軟得跟棉絮似的,但凡對他有一分好,哪怕往日欺負他十分,他心裡也能給自己說服了。這樣的人都能氣到分家,寧可餓死也不低頭,這到底是誰的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是父親不做父親,那兒子還要做兒子嗎?”
莫福被說得是啞口無言,連連歎氣:“哎,你這!你要不回去再想想吧,再考慮考慮吧?”
王婉果斷地擺擺手:“這事兒反正我跟阿瘦都想好了,估計也不會改了——不過我們的確還在考慮另外一件事情?”
莫福忽然覺得心口有點疼:“又是什麼事啊?”
“如果阿瘦嫁給我,入贅的話,那我應該可以給阿瘦改姓?如果要改姓的話,是來村長你這邊登記是嗎,還是去縣衙呀?”
“你們實在要嫁就嫁吧,我這老頭子也攔不住,但是這個姓氏不能隨便改啊!到時候人家要怎麼看啊!我這個村長要怎麼跟賀家交代啊!你,你跟他家大兒子才退了婚,你就轉頭娶了他小兒子,還給人家姓改了,你這都恨不得騎在他頭上了……王大姑娘,算我老頭子求求你了,你們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暫時就彆想著改宗的問題啦!”
在莫福近乎絕望的勸說之中,王婉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村長家,眯著眼睛看向天邊一輪白亮的太陽,不由得欣慰笑道:“雖然還是有點可惜,但是”
“——破窗效應可真是什麼時代都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