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敦桌前的燈,成了工坊裡亮得最久的那一盞。
草稿紙堆積如山,上麵寫滿了他從農科所資料和陳研究員筆記中摘抄的片段、各種複雜的計算公式,以及更多被打上問號的空白。
省農科所的專家在電話那頭愛莫能助:
“農田係統碳足跡核算非常複雜,需要長期定位觀測!你們現在才開始收集基礎數據,三個月…太勉強了!至少需要完整生長季的數據基線!”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乾癟。
沒有棉田種植環節連續、係統、可核查的原始數據,epd認證就是空中樓閣。
工坊生產環節的數據在老周和沈靜秋的全力梳理下逐漸清晰,但棉田,這片他們理念的源頭和故事的起點,此刻卻成了最致命的短板。
時間一天天流逝,焦慮像藤蔓纏繞著每個人。
王大娘她們乾活時也提不起精神,看著棉田的眼神帶著擔憂和茫然。
那些天天在土裡刨食的日子,怎麼還要算“腳印”?
算什麼“氣兒”?
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比織布還難!
就在沈靜文幾乎要被沉重的無力感壓垮時,敦敦拿著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小臉因為缺乏睡眠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清亮,他找到了正在棉田邊發呆的王老伯。
“王爺爺,”敦敦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但很認真,“我知道數據很難,但我們不能放棄。您和鄉親們種了一輩子地,經驗都在心裡,在手上。就算沒有儀器,有些東西,我們能不能…把它‘記’下來?”
王老伯看著眼前這個平時悶頭算賬、此刻卻眼巴巴望著他的孩子,粗糙的大手搓了搓布滿褶皺的臉,歎了口氣:
“敦敦啊,爺爺知道你們急。可這水用了多少擔?肥撒了多少把?蟲子抓了多少隻?瓢蟲飛來了多少?這……這哪記得清啊?日子不都是這麼過的嗎?”
“那我們就從現在開始記!”
敦敦的眼神近乎懇求,“用我們的法子記!不用多精確,先記個大概!比如,一天澆了幾塊地?每塊地大概用了多少擔水?您心裡有數!施的有機肥,一車大概能鋪多大地方?蟲子多的時候,您估摸著抓了多少?瓢蟲飛來一群,您覺得那是多少隻?一百隻?還是幾百隻?”
敦敦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王老伯沉寂的心湖。
經驗…估摸…大概…這些農人骨子裡的“量感”,似乎真的可以變成某種“數據”!
“這…能行?”王老伯渾濁的眼睛裡,漸漸燃起一絲微光。
“一定行!”敦敦用力點頭,“總比什麼都沒有強!省農科所的叔叔說,經驗數據在農業環境評估裡也是重要的參考!我們先建立起屬於我們桃源村的‘田野日記’!”
說乾就乾!
一場由敦敦發起、沈靜文全力支持的“田野數字化運動”在清河村棉田悄然展開。
敦敦成了總設計師和技術指導。
敦敦設計了一種極其簡單、圖文並茂的記錄表。
表格縱向是日期,橫向畫著幾個小圖標:一個水滴代表澆水、一團牛糞代表施肥、一條綠蟲子表示害蟲、一隻瓢蟲代表益蟲、一朵雲表示當天天氣。
農民隻需要在對應的日期下,用他們熟悉的方式填“數字”:
澆了幾塊地,就畫幾個水滴;施了幾車肥,就畫幾團牛糞;感覺蟲子多,就畫幾條蟲子,特彆多就畫好幾條;看到很多瓢蟲,就在瓢蟲圖標旁邊畫個“多”字或者寫個“100+”的估計數。
天氣則用符號表示:太陽、雲、雨滴。
可澆水量的估算成了個大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