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沙盤推演元城釣大魚
夜,陝北吳起鎮早已陷入沉寂,唯有鎮西頭獨立團團部所在的那座大院,依舊透出昏黃而堅韌的光亮。窯洞內,空氣因煙霧和凝思而顯得厚重。巨大的軍事地圖幾乎覆蓋了整個桌麵,上麵山川河流、城鎮要道勾勒分明,更有紅藍兩色鉛筆標注出的無數箭頭、圈點和符號,仿佛一幅未完成的戰局畫卷。
王林,站在地圖桌的首位。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手指正穩穩地點在地圖上一個名為“元城鎮”的點上。圍繞在他身邊的,是政委王光道、輜重營營長林火旺,以及從各防區緊急召回的營級主官:一營長陳阿海、二營長黃木生、三營長周誌明、四營長李雲龍,偵察連長張紅土、炮兵連長劉根勝、騎兵連長沙馬爾格等一眾核心指揮員赫然在列。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敵情通報會,而是一場決定根據地命運的戰略戰術研討會。
王林用鉛筆輕輕敲了敲地圖,打破了窯洞內的沉默,聲音沉穩而清晰,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同誌們,馬鴻賓在邊境線上擺開的陣勢,大家都清楚了。敵人磨刀霍霍,企圖東西對進,壓縮甚至摧毀我們辛辛苦苦建立的吳起根據地。被動挨打,不是我們獨立團的風格!把戰火引到家門口,讓鄉親們擔驚受怕,更不是我們紅軍該做的事!”
他目光掃過每一張堅毅而熟悉的麵孔,語氣陡然提升:“所以,今天這個會,咱們不討論怎麼守,隻研究怎麼攻!怎麼把敵人從他堅固的據點裡調出來,怎麼在他自以為必勝的路上,給他設下一個他鑽進去就再也出不來的口袋陣!今天,咱們就開個諸葛亮會,都放開想,大膽說,咱們要在沙盤上,先把馬鴻賓這頭隴東的土皇帝給扳倒!”
他頓了頓,拋出了核心議題:“大家都說說,如果我們想調動馬鴻賓,他最想要什麼?我們又能用什麼做誘餌,讓他覺得風險可控而利益巨大,不得不來,甚至迫不及待地來?”
性子最急的李雲龍立刻接話,嗓門洪亮:“馬鴻賓這老小子,上次吃了虧,在老蔣那兒丟了臉,現在最想的就是找咱們報仇,撈個大功勞把麵子掙回來!”
政委王光道微微頷首,補充道:“但我們還要考慮馬鴻賓其人性情多疑,雖求功心切,卻也懼憚我軍戰力。因此,這個誘餌,光‘肥’還不夠,還必須‘真’。要讓他通過他自己的渠道‘確認’這是一個真實的、千載難逢的機會,而非陷阱。要充分利用他既驕且疑的心理。”
王林讚許地點點頭,手中的鉛筆精準地落在元城鎮上:“政委和老李的分析都很有道理。那麼,我們就假設,把這個誘餌設在這裡——元城。大家看,其位置相對於我吳起核心區較為突出,但距離環縣、慶陽的敵軍主力也不算太遠。這個地方不在我軍控製下,它是我根據地的邊緣前哨;在馬鴻賓眼裡,如果我‘主力’聚集於此,它就是一塊孤懸在外的‘飛地’,是極易被切割包圍的目標。”
他環視眾人,繼續引導:“如果我們的‘主力部隊’不僅出現在這裡,而且並非緊張地構築工事,反而是在大規模地、熱火朝天地開展‘土地改革運動’,召開群眾大會,分配財物,顯得完全沉浸在群眾工作之中,對外部軍事威脅‘疏於防範’。各位指揮員,請你們站在馬鴻賓的角度想一想,這會傳遞給他什麼樣的信息?”
三營長周誌明摸著下巴,沉吟道:“這會給他造成幾種判斷:第一,我軍連勝之後可能產生輕敵情緒;第二,我軍政治工作優先,軍事戒備暫時鬆懈;第三,我軍或許正急於鞏固新占區,兵力分散。無論哪種,在他看來,這都是一個巨大的戰略機遇,一支脫離堅固根據地、處於運動和非戰備狀態的‘主力’,是極其誘人的獵物。”
“光是我們看到、推斷還不夠。”偵察連長張紅土冷靜地補充,他的思維總是帶著情報人員特有的縝密,“必須有一個他極度信任的消息源,去替他‘眼見為實’,並主動向他報信。比如,一個在我們召開的‘鬥爭大會’上,因為我們的‘疏忽’而‘僥幸’逃脫的,在當地有頭有臉且與他或他的部下有密切聯係的士紳。這個人的哭訴和告密,將比我們故意泄露的任何假情報都更具說服力。”
“妙!”王林眼中精光一閃,“‘示形’於外,再加以‘證實’於內,雙管齊下,不怕他不上鉤!那麼,下一個問題:這支足以以假亂真的‘冒牌主力’,由誰來扮演?需要多大的規模?如何才能演得逼真?”
所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輜重營營長林火旺。林火旺性格沉穩,心思細膩,管理後勤井井有條,正是執行這種需要極度耐心和細節任務的最佳人選。
林火旺感受到眾人的目光,並未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才抬頭沉穩地說道:“團長,政委,各位同誌。若要、(令人信服地)扮演主力,規模小了絕對不行。馬鴻賓的探子也不是瞎子,人煙稀少、裝備簡陋是瞞不過去的。我建議,由我輜重營全體九百五十人作為基乾和指揮核心,再從各區縣赤衛隊中,緊急抽調一千名政治可靠、身體健康、受過最基本軍事隊列訓練的骨乾隊員。全部換上我們庫存的軍裝,統一裝備,至少從遠處看,軍容要整齊。”
他頓了頓,繼續細化:“裝備方麵,把我們庫存以及各營暫時閒置的那些重機槍、迫擊炮,挑狀態好的,拉出去二三十挺(門),分散布置在營地外圍,時不時打上一兩發壯聲勢。宿營時,帳篷要多搭,炊煙要更盛,電台信號(可模擬)要頻繁。白日裡,工作隊要大張旗鼓地下鄉,宣傳、開會、登記造冊,把‘紅軍主力在此鬨革命’的聲勢徹底造起來。總之,要從一切細節上,讓敵人相信,這就是我獨立團指揮機關及至少三四個步兵營的主力所在!”
“好!考慮得非常周全!”王林一拳輕輕砸在掌心,“火旺同誌,這個‘唱空城計’的任務,艱巨而關鍵,就交由你全權負責!你的任務不僅是把戲做足,還要確保這支特殊的‘部隊’在完成誘敵任務後,能夠隨時有序、安全地撤離戰場,避免無謂損失。”
他接著將目光轉向所有人,語氣變得更加凝重:“好,現在我們假定,誘餌已經精心布置完畢,馬鴻賓也確實咬鉤了。那麼,以諸位對隴東敵情、地形以及馬鴻賓用兵習慣的了解,他會如何出兵?他會僅僅派出一路部隊直撲元城嗎?”
二營長黃木生長期負責西線防務,對環縣方向敵軍最為熟悉,他盯著地圖,手指從環縣劃向元城,緩緩搖頭分析道:“以馬鴻賓的謹慎和多疑,加上他手握兵力優勢,他絕不會孤注一擲。最大可能,也是最具威脅的打法,就是兵分兩路,進行鉗形攻擊。”
他的手指堅定地點在環縣:“一路,以其步兵主力,即馬玉麟的第103旅兩個主力團3000人,輔以部分地方保安團,總兵力約五千人,從西麵的環縣、曲子鎮出發,正麵壓向元城。這股敵人是主攻拳頭,任務是與我所‘主力’進行正麵決戰,企圖一舉擊潰或至少牢牢粘住我們。”
接著,他的手指又從慶陽方向劃出一個巨大的弧線,迂回指向元城鎮的東北方向:“另一路,則以其最精銳的快速機動力量,即冶成章的第105騎兵旅合馬培清的騎兵團,總兵力約三千騎,從東麵的慶城出發。這支騎兵集團的任務是憑借其速度優勢,進行遠距離戰場迂回,企圖穿插至元城以東或東北方向的交通要道,徹底切斷我‘主力’退回吳起核心區的退路,完成合圍。”
黃木生最後總結道:“如此一來,他東西對進,步騎協同,自覺占儘了優勢,進可攻,退可守,可謂萬無一失。這符合他一貫‘求穩貪功’的用兵心態。”
“判斷得非常精準!這正是我希望他采取的進攻路線!”王林重重地點點頭,用藍鉛筆在地圖上將黃木生所說的兩條進攻路線清晰地標注出來,一個巨大的鉗形攻勢躍然圖上。“那麼,下一個問題,也是最核心、最關鍵的戰術問題:如果敵人真的如此分兵兩路而來,我們真實的主力,應該部署在哪裡?我們的拳頭,應該先砸向哪一路敵人?”
窯洞裡頓時安靜下來,隻有油燈燃燒的劈啪聲和人們粗重的呼吸聲。所有指揮員都緊盯著地圖上那兩條藍色的箭頭,眉頭緊鎖,大腦飛速運轉,推演著各種可能。
“先打西路的步兵!”李雲龍率先打破沉默,揮舞著拳頭,“步兵速度慢,裝備相對差,依托地形好包圍!咱們集中三個營,再配上根勝的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去,先把他馬玉麟這五千人砸爛吃掉!隻要乾掉他這一路主力,剩下冶成章的騎兵獨木難支,要麼滾蛋,要麼過來送死!”
“不行。”王林緩緩搖頭,語氣果斷,“老李,你這個打法,能贏,但無法實現最大的戰略價值。你想想,我們先打西路步兵,戰鬥一旦打響,即便形成包圍,東路的冶成章騎兵旅不是傻子,他們是四條腿,機動性極強。他們發現西路遇襲,會怎麼做?是立刻不顧一切衝過來救援,還是見勢不妙,掉轉馬頭就跑?如果是前者,我們就要麵臨兩麵夾擊的風險,雖然我們不怕,但傷亡和變數會增大。如果是後者,我們兩條腿的步兵如何追得上四條腿的騎兵?一旦讓這支精銳騎兵跑掉,我們就是擊潰了馬玉麟,也隻是打斷了馬鴻賓的一條腿,他回去舔舐傷口,憑借騎兵的機動騷擾,依然是心腹大患,我們無法達成一戰定隴東的戰略目標!”
他拿起紅鉛筆,在地圖上代表東路騎兵迂回路線的那條藍色弧線上,畫了一個巨大的、淩厲的叉。
“所以,我的意見是:我們必須優先打掉、而且是徹底殲滅東路的冶成章騎兵集團!”
王林的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理由有三:第一,騎兵機動性強,衝擊力大,對我軍防線和後勤線的威脅最大,是敵軍的‘眼睛’和‘快刀’,必須先除掉這根最毒的刺!第二,打掉了騎兵,西路馬玉麟的步兵集團就成了真正的孤軍,失去了戰場感知、快速增援和逃竄的最大本錢,隻能困守待斃。第三,騎兵是馬鴻賓的心頭肉,是他的起家資本和核心戰力,徹底殲滅這支騎兵,不僅能最大程度地削弱其軍事力量,更能對其心理造成毀滅性打擊,從根本上粉碎其東犯我蘇區的野心和能力!這將為我們贏得至少一年以上的穩定發展時間!”
“團長說得對!”騎兵連長沙馬爾格激動地附和,他對騎兵的優劣勢有著最深切的體會,“必須先砍掉他的馬腿!沒了騎兵,馬鴻賓就像老虎沒了牙,野牛斷了角!剩下的步兵再多,也隻是等著咱們去收割的莊稼!”
王林的分析得到了絕大多數指揮員的認同。思路明確後,接下來的討論更加具體和熱烈。
王林再次將問題引向深入:“那麼,具體怎麼打?主力設伏地點選在哪裡?需要滿足哪些條件?各部如何協同配合?殲滅騎兵之後,又如何擴大戰果,解決西路的步兵集團?”
一場激烈的、高水平的戰術頭腦風暴在窯洞內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