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風波後的夜,林英在灶前坐了半宿,寒風從牆縫鑽進來,舔過耳垂,帶來一陣針紮似的涼意。
她摸出藏在灶台磚縫裡的川貝苗,葉片上還凝著晨露,指尖一碰,水珠滾落,帶著空間寒潭特有的濕冷氣息,仿佛剛從冰層下抽出。
劉老三窗紙上晃動的人影,趙鐵柱走時甩在地上的碎火把,還有王獵戶上膛時獵槍金屬的輕響,都在她腦子裡轉成一團亂麻。
“得把根紮深些。”她對著灶膛裡將熄的餘火輕聲說,火苗顫了顫,餘燼劈啪一響,像是回應。
天剛蒙蒙亮,霜氣還浮在屋簷下,她就踹開陳默借住的知青點木門。
陳默正就著鹹菜啃苞穀餅,見她進來,沾著麵粉的手在褲腿上擦了又擦:“英?”
“後山岩坡。”林英把獵刀往桌上一插,刀柄震得碗碟輕跳,“禁林不能常進,藥材得搬出來種。”
正蹲在門檻外抽煙的王獵戶抖了抖煙灰,火星子落在枯草上“丫頭,不是老漢潑冷水,山屯周圍的荒地,土薄得能數清石子,川貝那金貴苗子。”
林英從懷裡摸出三株苗,葉片墨綠帶白紋,根莖裹著黑褐色泥土,湊近能聞見淡淡藥香。
她指尖劃過一片葉子,葉麵微糙,邊緣泛著銀光,露水在晨光裡一閃,涼意滲進指尖。
王獵戶眯起眼,枯枝似的手指輕輕碰了碰葉尖:“好家夥……葉脈比野川貝粗兩圈。”他突然直起腰,“你說的岩坡,可是西頭那片背陰的?”
“對。”林英點頭,“野豬不刨,兔子不啃,連山雀都嫌那風大。”
陳默早摸出鉛筆和皺巴巴的筆記本:“引水渠用碎石導流山泉,我算過,從北坡小溪到岩坡,直線距離七裡三,落差……”
“先量地。”林英打斷他,嗓音像砂石磨過鐵皮,“日頭毒了再去,曬脫皮。”
正午的岩坡像塊燒紅的鐵,踩上去,鞋底發軟,熱氣從腳心直往上竄。
陳默的藍布襯衫後背洇出深色的汗漬,濕得能擰出水,他抬手抹了把臉,指尖留下一道泥痕。
林建國舉著根削尖的木棍當標尺,小臉紅得像山裡的野山楂。
二丫娘的竹籃就是這時候出現的,竹籃蓋掀開時飄出野菜粥的清苦香,混著醃蘿卜的酸氣,撲進鼻腔。
“英丫頭,建國。”二丫娘把碗往石頭上一放,手在圍裙上蹭了又蹭,指節粗糲,像老樹皮,“趁熱喝。”
林英端起碗,粥麵浮著半片醃蘿卜,湯色灰綠,她喝了一口,野菜的澀味在嘴裡漫開,舌根發麻。
她抬頭時正撞進二丫娘泛紅的眼尾:“劉老三昨兒堵在井邊說,你們引的是邪水,種的是妖藥。”
二丫娘的手指絞著圍裙角,布料被搓得發毛,“他讓我彆往你們這兒湊……”
林英又喝了一口,熱粥滑進胃裡,暖意卻遲遲不來:“那你怎麼還來?”
“你爹走那年冬天。”二丫娘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裡泛著水光,聲音輕得像風刮過枯草
“我家柱子燒得說胡話,是你爹背著他在雪地裡走了十裡,到鎮衛生所時,皮襖裡子都結了冰碴子。”
她蹲下來,往林建國碗裡多撥了半勺粥,“你娘能下炕給我織棉鞋,是你給的藥粉,不是山神顯靈。”
她轉身要走,又突然彎腰扒開石縫,把個油紙包塞進去:“劉老三家那口子管著隊裡鹽缸,我偷摸攢的。”
林英望著她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鬆樹林裡,指尖摩挲著石縫裡的油紙包,鹹澀的味道突然漫上鼻尖——原主記憶裡,這是二丫娘第一次在她麵前掉眼淚。
當夜,林英摸黑鑽進空間,她站在灶膛前,指尖輕撫玉墜,低聲念道:“開。”
刹那間,灶後牆角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緩緩旋轉,裂開一道幽光流轉的縫隙,像古井深處泛起的漣漪。
寒潭的水汽裹著草藥香撲麵而來,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像一層看不見的紗。
她蹲在藥田邊,竹耙子翻動新土,泥土鬆軟,泛著油光,觸手溫潤,帶著地底深處的微溫。
空間的月亮比外麵圓三倍,清輝灑落,照得藥田如鏡麵般反光,她突然想起陳默白天說的話:“英姐,你總一個人扛。”
“我不敢倒。”她對著寒潭輕聲說,潭水倒映著她的臉,眼尾的細紋像刀刻的,風吹過耳畔,帶來一絲涼意。
“我倒了,建國得去給人當長工,招娣要被說親換糧食,小栓……”她喉結動了動,聲音啞了,“得回去啃樹皮。”
身後突然傳來響動——枯葉被踩碎的脆響,緊接著是布料摩擦石壁的窸窣。
她猛地轉身,正看見陳默舉著個粗陶碗站在空間入口,碗沿還冒著熱氣。
他腳邊的地麵微微凹陷,像是被某種無形力量托著,而他手中的玉墜,竟與她胸前的一模一樣,隻是顏色略顯黯淡。
“我在院外等了半夜,看你沒點燈……”他聲音微顫,眼裡映著寒潭的光,“後來我看見你從灶台後消失,影子像被吞進去一樣。我試著碰了玉墜,念了你夢裡說過的那個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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