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沾在林招娣的睫毛上,涼得她眼皮一顫,濕氣順著眉骨滑落,帶著草葉與腐土的微腥。
遠處山澗的水聲斷斷續續,像誰在低語,她蹲在藥田邊,灰毛兔正用濕潤的鼻尖拱她掌心的紅薯碎。
忽然,裹著草藥的兔腿在她手背上蹭了蹭,小兔在提醒她,耳朵壓得低低的,鼻翼急促翕動,仿佛嗅到了什麼不該存在的氣息。
兔爪輕顫,連帶她掌心的皮膚也泛起一陣戰栗。
招娣的目光順著兔爪方向掃去,新埋的石灰界樁斜了半寸,原本齊整的切口處沾著新鮮土屑,在晨光下泛著潮濕的灰白,像被誰匆忙抹過。
她屏住呼吸,指尖輕輕按在界樁底部,土是鬆的,指腹陷進去半分,還帶著夜露的涼意,明顯被人拔起過再重新插下。
泥地上有道細若遊絲的拖痕,從界樁延伸向荒草坡,草葉被壓出折痕,葉脈斷裂處滲出淡綠汁液,散發出微苦的青澀味。
她蹲下身,指尖蹭過一道壓痕,觸感粗糙,像是粗麻布或帆布袋蹭過留下的。
“姐!“招娣把小兔塞進懷裡,起身時帶翻了盛紅薯的陶碗,碎片“哐啷”一聲砸進泥地,紅薯滾了一地,沾滿濕土。
她跑得太快,到堂屋時喘氣聲像拉風箱,“藥田……藥田的界樁被人動了!”
林英正在給娘換藥,藥膏揭開時“嘶”地一聲粘起舊痂,李桂蘭咬著牙沒吭聲,指節攥緊炕沿,青筋浮起。
林英猛地抬頭,眼底的冷光像淬了冰,那是原主被劉老三推下田埂時,她在記憶裡見過的眼神。
那一瞬,她仿佛又聽見泥水濺起的悶響,還有劉老三在坡上冷笑:“賠錢貨,摔死活該。”
林英給母親換好藥,立即朝藥田趕去,藥田邊的拖痕在荒草坡前斷了。
林英蹲下身,指尖劃過草葉上幾點暗紅泥漬,觸感黏膩,像凝固的血,帶著股潮腥氣,鼻尖一觸,竟有鐵鏽般的腥甜。
跟隨而來的陳默,掏出隨身的黃銅放大鏡,鏡麵在晨光下一閃,他湊近些,鏡片壓低,聲音沉下去:“像摻了鐵鏽的紅黏土。”
“後山斷崖下才有這土。“王獵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腳步輕得像踩在苔上。
老獵人不知何時到了,腰間的鹿皮囊晃著,“那崖壁長野葛,得攀藤下去才能采到黃精,前日你采的百年黃精,就是從那兒來的吧?”
林英的後頸泛起涼意,前日她摸黑去斷崖,特意繞了三道山梁,腳步踩碎枯枝的聲音都記得,難道有人一路跟著?
陳默忽然用小刀尖挑起片草葉,泥漬下藏著半截油紙角,他輕輕一掘,半塊浸透泥水的油紙包滾了出來,沾著草屑,觸手冰涼濕滑。
展開時,濕泥裡掉出半張燒焦的紙角,還能辨出幾個字:“藥性非常,恐涉禁方......若驗明屬實,可報縣衛生科立功......”
“劉老三的信。”林英捏著紙角的手收緊,紙邊割進指腹,留下一道白痕,她冷笑一聲,鼻腔裡溢出冷氣,“他袖中總揣著這種灑了沉香味的紙。”
那味道她記得,甜得發膩,混著樟腦,熏得人腦仁發脹,“他怕我治好了村裡人,上麵查他用祖傳偏方坑錢,那些藥引子要野山參,要雪蛤油,哪是窮獵戶吃得起的?”
陳默的指尖抵著下巴,指腹摩挲著下巴上新冒的胡茬,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他盯著那半張焦紙,眼神沉靜如潭:“若縣衛生科來查,見藥田是人工種的,又說不出種子來源……怕是要被扣個"私煉妖藥"的帽子。”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二丫娘掀開門簾,藍布圍裙上沾著飯粒,袖口還帶著灶火的焦味。
她喘著氣,額角沁汗:“林丫頭!劉老三在祠堂說你家藥田引了邪氣,他孫兒昨夜燒得說胡話,非說是藥氣衝的!”
林英突然笑了,從懷裡摸出三個繡著並蒂蓮的布包。布麵還帶著體溫,針腳細密,是她昨夜一針一線縫的。
這是她今早用空間寒潭水熬的川貝蜜膏,揭開時甜香撲鼻,像融化的蜂蜜混著雪梨汁。
“既然是邪藥,我送他三份!二丫嬸,你幫我捎去。”她把布包塞進二丫娘手裡,“孩子吃了若不好,你來砸我家門;若好了……”
她掃過院外探頭探腦的村民,目光如刀,“就請劉老三當著全村人麵,說清他藏在草棚裡的富強粉是哪來的。”
二丫娘捧著布包愣住,指節發白。劉家孫子昨夜燒得直抽抽,全村都聽見劉老三家的哭嚎,那哭聲撕心裂肺,混著藥罐熬糊的焦味飄了半條街。
若真敢吃這“邪藥”,是拿孩子命賭;若不吃……她眼前浮現出林英娘拄拐走路的模樣,那曾是癱在床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