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寂靜,唯有百餘人深淺不一的腳步聲,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大地在寒夜裡低沉的呼吸。
火把如一條蜿蜒的火龍,在漆黑的山道上扭動,火焰被風撕扯成細長的金紅綢帶,映得人臉忽明忽暗,雪麵泛起跳躍的橙光。
寒氣如針,刺進衣領、袖口,每一次呼吸都凝成白霧,在空中短暫停留後又被風卷走。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鐵鏽般的腥甜混著野豬皮毛燒焦的焦糊味,與山林清冽的鬆針冷香交織,形成一種粗糲而熾烈的勝利氣息,刺激著每個人的鼻腔與神經。
十數架臨時砍伐的雪橇壓著沉甸甸的野豬屍體,在雪地上犁出深深的溝壑。
滑木深陷雪中,每拖一步,木頭與積雪摩擦發出“吱嘎”的悶響,繩索繃緊,獵戶們肩頭的肌肉在粗布衣下鼓起,掌心被麻繩磨得火辣辣地疼,可沒人喊累。
他們隻是沉默地前行,目光時不時掠向前方那個纖細的身影,眼神裡有敬畏,有震撼,也有某種悄然萌生的信服。
林英走在最前,腳步沉穩如鐘擺,獵弓斜背在肩,弓弦上凝著暗紅血珠,隨步伐輕輕顫動,像一枚沉默的勳章。
她沒有回頭,卻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後那些目光的流轉,從最初的輕蔑、質疑,到圍獵時的震驚、欽佩,再到此刻,那一絲難以言說的……追隨。
孫大錘走她身側不遠,魁梧的身形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影子。
他那件引以為傲的熊皮大氅沾滿泥雪,毛皮板結成塊,沉甸甸地壓在肩頭,每走一步都帶著濕冷的重量。
他幾次張口,喉結滾動,話到嘴邊又咽下,隻因一瞥見林英平靜的側臉,那雙在風雪中依舊清明的眼,便覺自己那些粗豪的言語顯得無比蒼白。
那隻將他從鬼門關拽回來的手,纖細卻如鐵鉗,那份恩情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讓他這位向來以蠻力自傲的漢子,第一次嘗到了羞愧的滋味。
隊伍中段,趙老栓悶頭走著,腰間那麵信號旗如今插在一頭野豬背上,旗尖直指林英,像一麵無聲的降旗。
他身邊的獵戶“石頭”低聲嘀咕:“栓叔,那女娃……真神了,風口那地方,誰敢想?”
趙老栓腳下頓了頓,粗糲的嗓音在寒風中發澀:“不是神了,是咱們蠢了。咱們隻看到風,她卻算到了豬心。”
話音落下,他加快腳步,仿佛想甩開那個固執己見的自己。
孫老六被簇擁在隊尾,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掌心死死攥著那隻溫熱的豬耳,血早已凝固,黏膩的觸感還殘留在指縫,腥氣鑽進鼻腔。
他一路反複咀嚼林英那句“您老驗貨,沒一頭瘦的”,這不隻是一句交代,更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那張信奉“祖宗規矩”的老臉上。
規矩?在十七頭肥碩的野豬麵前,在全村人即將到來的歡呼麵前,他那點可笑的堅持,脆弱得不堪一擊。
終於,村口的輪廓在望。
守在村裡的老人和孩子提著燈籠湧出,燭光在雪地上暈開一圈圈暖黃。
當他們看清那如小山般堆積的獵物時,整個村子瞬間沸騰了!
“老天爺啊!這麼多豬!”
“是野豬!全是肥的!”
“今年的年關,能過個肥年了!”
歡呼聲、驚歎聲此起彼伏,衝散了長途跋涉的疲憊。
村民凍得通紅的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喜悅,他們七手八腳地幫忙拖拽雪橇,手觸到野豬冰冷的皮毛,聞到那濃烈的肉香,激動得聲音發顫。
他們看向獵戶們的眼神充滿崇拜,而當目光最終落在被眾人不自覺推到最前方的林英身上時,那份崇拜,又多了一層深深的敬畏。
林英沒有沉浸在這份榮耀中。
她將獵弓遞給陳默,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興奮的臉,最後落在從人群後方緩緩走來的老族長身上。
老族長撚著胡須,渾濁的眼裡情緒複雜,他繞著獵物走了一圈,才沉聲道:“好,好啊……林家丫頭,你為五村立下了大功。”
“族長過譽了,這是大家夥兒齊心協力的結果。”林英不卑不亢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