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的綠芽在雪地裡竄了三寸高時,陳默的筆記本已經寫滿七頁。
他蹲在田埂上,凍得通紅的指尖捏著玻璃管,正將最後一株對比樣本的根須浸入酒精溶液。
晨霧裡,遠處傳來林英喚弟妹回家吃飯的聲音。
春生抱著一捆柴從坡上跑下來,鼻涕在寒風裡結了白霜,“陳知青,我娘說您要的土挖著了,在灶屋陶甕裡!“
陳默應了聲,用鑷子夾起稻苗的根須在顯微鏡下調整角度,目鏡裡的細胞結構讓他後頸發涼——
普通稻苗的細胞間隙像曬乾的豆莢,而林英給的秧苗細胞卻鼓脹得發亮,細胞壁上還浮著層細若遊絲的光紋,像被什麼能量溫柔包裹過。
七日前他第一次撿到林英采藥時遺落的秧苗根須,就察覺到這不尋常。
連續七個清晨,陳默天不亮就扛著鋤頭出門,在靠山屯東頭老地裡、西頭曬穀場、南頭河灣各取了二十份土樣,連祠堂前那片冒綠芽的地都被他用草繩圈了三尺見方,每日記錄地溫、濕度、光照時長。
油燈在知青屋的窗台上劈啪作響,陳默抖了抖凍僵的手指,翻開從縣圖書館順來的《植物生理學筆記》。
泛黃的紙頁間突然滑出張舊畫——是他在古籍裡拓印的“地脈養禾圖“,畫中禾苗根係盤結成網,竟與他在玉墜寒潭邊見過的霧氣流動軌跡分毫不差!
“啪嗒”。鋼筆從指尖跌落,在“根係分泌物”那欄暈開團墨跡。
陳默抓起枕頭下的素描本,裡麵歪歪扭扭畫著寒潭全貌:
潭底那圈被他偷偷描摹的符紋正對著陽光,線條竟與古籍插圖裡的地脈走向嚴絲合縫。
他喉結動了動,指尖撫過符紋邊緣:“這不是石頭天然的紋路......是能量回路。“
第二日進山采藥時,陳默故意落後半步。
林英的藥簍掛著鬆枝晃蕩,他瞥見簍底沾著的濕潤黑土,心跳陡然加快,那是空間裡的土,帶著寒潭水浸潤過的清冽。
“陳知青發什麼呆?“林英突然回頭,眉峰微挑。
陳默手忙腳亂去扶滑下鼻梁的眼鏡:“山風......山風迷眼了。“
他背過身揉眼睛,指甲悄悄刮下藥簍邊緣的泥土,團成小團塞進褲兜。
當晚知青屋的油燈熬到後半夜,陳默用碎瓷片刮下泥土,混著寒潭水倒進蒸餾瓶。
酒精燈的藍焰舔著瓶底時,他突然屏住呼吸——瓶壁上凝起的水珠竟泛著幽微的綠光,像極了林英玉墜裡寒潭的顏色。
“咚咚咚。“敲門聲驚得他手一抖,蒸餾瓶“當啷“撞在桌角。
陳默迅速把樣本塞進衣袖裡,聲音發顫地喊:“趙叔?這麼晚......“
門“吱呀“被推開,趙鐵山裹著羊皮襖跨進來,三角眼在屋裡掃了一圈,沒發現什麼:
“聽說小陳同誌最近總往林英家跑?“他搓了搓手,湊近兩步,“你可得提高警惕呀,彆被妖女帶壞了。“
陳默喉結動了動,望著趙鐵山說道:“老趙,言重了,我可沒見什麼妖女......“
趙鐵山又站了會兒,見沒翻出什麼,哼了聲轉身出去。
陳默癱在椅子上,這才發現後背的粗布衫早被冷汗浸透。
窗外的月亮像塊冰,他摸出夾層裡的樣本,月光透過玻璃管照在水珠上,那抹綠光像顆小小的心臟,在暗夜裡跳動。
林英是在第三日察覺的,她蹲在灶屋切野豬肉,餘光瞥見陳默的藍布衫在院牆外晃了晃——
他明明說要去教春生識字,可懷裡卻鼓鼓囊囊,像揣著本厚本子。
深夜的山風卷著雪粒子打在臉上。
林英貓著腰潛進知青點後山,遠遠就看見雪地裡那團模糊的影子——
陳默裹著件灰棉大衣,膝蓋上攤著本本子,炭筆在紙上來回遊走,在雪地上投下搖晃的影子。
“誰準你碰這個?“林英的聲音像淬了冰。
她猛地撲過去,陳默還沒反應過來,本子已經被林英奪在手裡。
借著月光,林英看見畫滿了符紋的紙頁——和她空間寒潭底的紋路一模一樣。
陳默抬頭,鏡片上蒙著層白霧,睫毛沾著雪粒:“你救了春生,救了小翠,現在祠堂前的苗比化肥田長得快......“
他伸手想去碰她攥緊的本子,又縮了回來,“這不是山神,是科學!可你每次用霧露,玉墜就發燙,寒潭水位就降兩寸......你在透支什麼?“
林英的瞳孔驟縮,她摸了摸胸口發燙的玉墜——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被人看穿底線。
風卷起雪粒打在臉上,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敲在空穀裡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