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的晨霧裹著鬆針香漫進鴨舍,林英捏著二愣子的日誌本,指節因用力微微發白。
紙頁上歪歪扭扭的數字像根細針,紮得她後頸發緊——寒潭引水管的流量,比往日少了小半。
“二愣子!”她喊了一嗓子,聲線裡壓著冷意。
正在給鴨群撒穀的二愣子叼著根草莖,聞聲踉蹌兩步,穀盆“當啷”砸在地上:“英、英姐?”
“昨晚巡了幾遍?”林英把日誌拍在他胸口。
二愣子低頭掃過記錄,腦門瞬間冒出汗珠:“後半夜我、我打了個盹兒……就一小會兒!”
他急得直搓手,棉襖袖口蹭得鴨毛亂飛,“許是黃鼠狼鬨的?可那管子是青竹箍的,老結實了……”
“不是野獸。”陳默不知何時站在鴨舍門口,手裡攥著張剛畫好的曲線圖,“我按前日數據倒推,夜間水壓下降三成,遠超魚塘和鴨池的消耗量。”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沉得像潭底的石頭,“有人偷接支管。”
林英摸了摸頸間發燙的玉墜,寒潭水自打引到村裡,她原是算著夠十戶鴨舍、五畝魚塘用的,可人心比山澗還深……
上回張有財偷泥撒菜畦,這回竟有人打起活水的主意。
“二愣子,今晚你守主渠,每隔半個時辰敲梆子。”林英扯下腰間的獵刀往桌上一插,刀身震得茶碗跳了跳,“陳默,你去竹管分叉處蹲點。”
二愣子抄起根粗木棍就往外跑,跑兩步又折回來:“英姐,我把鋪蓋卷搬到渠邊!黃鼠狼來我揍,偷水的來我也揍!”
夜來得比往常早。
陳默裹著林英塞給他的老羊皮襖,縮在竹管分叉的石堆後。
月光把竹管照得像條銀蛇,水流聲裡混著鬆濤,忽遠忽近。
他盯著手表,子時三刻剛過,石縫裡突然傳來“嘶啦”一聲,有人在扯支管上的藤條!
“誰?”陳默猛地站起來,羊皮襖蹭得石屑紛飛。
黑影驚得踉蹌,陶罐“啪”地摔在地上,水濺濕了他的褲腳。
他轉身就跑,卻被石縫絆了個跟頭,一隻布鞋“嗖”地飛進草叢。
陳默追上去時,隻看見那人後背的補丁,是趙老四,張有財的鄰居。
次日清晨,趙老四跪在曬穀場中央,膝蓋下的霜被淚水化開一片。
他褲腳還沾著昨夜的泥,聲音啞得像破風箱:
“我婆娘咳血三個月,張大夫說肺裡長了蟲,沒藥治……我聽王嬸說,英姑娘的水能退熱,就……就偷接了半罐……”
他從懷裡掏出個破布包,裡麵是半塊發黑的藥渣,“您要打要罰我認,可我婆娘昨兒喝了水,後半夜咳得輕了……”
人群裡炸開嗡嗡的議論。
王二嬸抹著眼淚:“我家小栓子上月發燒,我也想偷……”
“可不是?”劉老漢吧嗒著旱煙,火星子濺在鞋麵上,“英丫頭自個喝,鴨喝,魚喝,咱病了倒得偷?”
水生蹲在塘邊,手裡的圖紙被揉得發皺。
他原本畫了張“分水輪值表”,用紅筆標著每戶每月三日,可李有田剛才把圖紙“嘶啦”撕成兩半:
“三十戶輪一圈得小一年!管子漏了誰修?半夜偷接誰管?”
“我就是想……”水生吸了吸鼻子,指節摳著凍硬的泥土,“想讓每家灶台都有活水流過……”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片被風吹散的雪,“可為啥這麼難……”
林英站在曬穀場的石磨上,望著人群裡泛紅的眼眶和攥緊的拳頭。
她沒說話,轉身回屋端出三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