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枯葉掠過祠堂的破瓦時,林英正蹲在地基前。
三更天的祠堂最靜,也最危險。
她屏住呼吸,指尖摩挲著袖中粗布包——七日積蓄,成敗在此一舉。
夜露沉墜,寒意順著褲腳爬上來,指尖觸到泥桶邊緣,濕冷滑膩,像摸到了冬眠蛇的背脊。
她袖中攥著個粗布包,裡麵是這七日從空間寒潭裡濾出的藥渣——
黃精碎屑沾著星點金粉,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流光,仿佛碎金浮水;
雪蓮胎灰泛著淡青,細嗅有股清冷的霜氣,像是深山雪線下的呼吸;
冰參髓末細得像雪沫,輕輕一碰便簌簌飄起,在風裡打著旋兒,落在泥漿上竟發出極輕的“沙沙”聲,如同蠶食桑葉。
“英丫頭?“
沙啞的嗓音驚得她手一抖,轉頭正見小爐匠佝僂著腰,肩上扛著那卷《地脈導圖》。
他腳下的碎瓦發出“哢”的一聲脆響,驚起簷角一隻宿鳥,撲棱棱飛走,留下半片羽毛緩緩飄落。
老人眼裡閃著夜明珠似的光:“我就猜你要動這老地基,昨兒看你往窯廠老甕裡滴血,今個兒又往藥渣裡兌寒潭水。“
他蹲下來,枯瘦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她腳邊的泥桶,指尖剛觸到泥麵,便有一縷幽藍細流順著他皺紋密布的指節向上爬了半寸,又倏地縮回。
“這泥漿裡的光流,跟我圖上畫的甕母脈一模一樣。“
林英心尖一跳。
小爐匠是前清老匠人後代,能在夜裡視物的本事傳了三代,她早該想到瞞不過他。
月光落進泥桶,藥渣混著寒潭水的泥漿突然泛起幽藍,像活了的脈絡般往地基四角爬。
那光流動時帶著極細微的嗡鳴,像是地下有根弦被輕輕撥動。
她想起昨夜寒潭深處浮起的十七道微光,排成北鬥之形,而老甕內壁凝結的“引”字正對著祠堂方向……她忽然明白:這不是廢料,是種子。
小爐匠喉結動了動,伸手要摸,被她按住手腕:“這是藥引,不是邪物。“
“我知道。“老人突然笑了,缺了顆門牙的嘴漏著風,“我孫子上個月咳血,你給的冰參茶喝了半盞就止住,昨兒我拿這泥漿抹了抹老寒腿。“
他卷起褲管,露出小腿上淡紅的疤痕,“三十年的凍瘡,現在不疼了。“說著,他粗糙的手掌在皮膚上搓了搓,傳來乾燥的摩擦聲,卻再沒有往日那種刺骨的癢。
林英鬆了手,泥漿還在緩緩流動,像在尋找什麼。
“埋吧。“小爐匠抄起泥鏟,鐵刃刮過石礫,發出刺耳的“吱”的一聲。
後半夜的風裹著鬆針香,涼意滲進衣領,林英卻覺得掌心發燙。
她和小爐匠把藥泥均勻鋪在地基最底層,每鏟下去都能看見藍光順著磚縫遊走,像有生命般試探著延伸。
泥土壓實時發出“噗噗”的悶響,仿佛地底在吞咽。
等最後一鏟泥壓實,東方剛泛起魚肚白。
晨霧還未散儘,第一個趕來的是守夜的老栓。
他看見地基邊泛藍的濕痕,瞪大眼跑向族長家……不到兩個時辰,半個村子都驚動了。
日上三竿時,祠堂舊址圍了百來號人。
冷四爺舉著羅盤站在中央,銀白胡子被風吹得翹起來:“吉時已到——“他揚起鐵鍬剛要往下砸,突然“咦“了一聲。
鐵鍬尖兒觸地的瞬間,地下傳來“咕嘟“輕響,清水竟順著鐵刃縫兒湧了出來。
那聲音起初如嬰兒吮吸,繼而漸強,像地底有口老鍋在沸騰。
“水!“二柱媳婦先喊起來。
泉水越冒越急,眨眼漫過眾人腳背,清冽的甜香混著草藥味直往鼻子裡鑽,黃精的甘、雪蓮的涼、冰參的潤,層層疊疊,像是把整座深山的靈氣都釀進了這一汪清流。
有人俯身捧水,指尖觸到水麵時,竟覺一股暖流自指尖竄上手臂。
冷四爺蹲下去,捧起水湊到鼻尖,突然“撲通“跪下:“養心泉!
我爺爺說過,乾隆年間祠堂底下出過這水,喝了治心慌喘咳!“
人群炸成一鍋沸粥。
三奶奶顫巍巍捧水喝了一口,喉嚨裡滾動的咳嗽聲立刻輕了,像被什麼溫柔地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