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走後的第七天,林英蹲在灶前添柴火時,眼角餘光掃過院牆外那截晃動的藍布衫。
她往灶膛裡多塞了把鬆枝,火星劈啪炸開,映得窗紙上那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忽明忽暗,這是今晨第三撥“路過”的“挑水人”了,水桶裡半滴水都沒有。
“英姐,二柱家的牛又喝多了井水。”林招娣端著木盆從井邊回來,額角沾著水珠子,“牛倌說牛肚子脹得像鼓,可我看那牛甩尾巴倒比往日歡實。”
她蹲下來幫著添柴,聲音壓得低,“昨兒後半夜我起夜,瞅見東頭老槐樹下有火星子,像有人抽煙。”
林英往灶裡又推了把樺樹皮,火勢騰地竄高,映得她眼底也燃著一簇小火苗。
她想起三天前在曬穀場,周衛國被記者鏡頭逼得後退時,警氅下露出的那截賬本邊角。
三百袋賑災米的空缺,夠他在縣局喝一壺了,可這人偏生像塊甩不脫的狗皮膏藥。
“小栓,去把陳默哥喊來。”她擦了擦手,從櫃頂摸出個粗布包,裡麵是老鑽工前天夜裡塞給她的地脈圖,“就說我這兒有新曬的野蜂蜜。”
陳默來得很快,棉鞋踩在雪地上吱呀響,圍巾上還沾著沒化的雪粒。
他剛跨進門檻就皺起眉:“英姐,我從村東頭過來,看見王會計家的二小子蹲在養蜂場籬笆外,手裡攥著個小本子。”他摘下圍巾,露出耳尖的紅,“這是今天第三個來‘學記賬’的了。”
林英把地脈圖攤在炕桌上,油燈芯“噗”地跳了跳。
圖上用朱砂標著的共鳴井節點,不知何時從靛藍變成了暗紅,像塊燒紅的鐵釘紮在紙頁上。
“老鑽工說,井不是被封,是被‘噎’了。”她指尖點在紅點上,“地氣吞不下那麼多怨氣,就要吐火。”
“怨氣?”陳默湊近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圖邊的舊痕,那是老鑽工用銅煙杆戳出來的,“可咱們村的井水向來清冽,去年大旱都沒斷過。”
“是人為的。”門簾一挑,老鑽工佝僂著背進來,煙袋鍋子在門框上磕得咚咚響
“周衛國那小子把井台用三合土封了三層,說是防邪,實則把地脈的‘嘴’堵上了。地氣吸不進活物的生氣,排不出腐壞的濁氣,就跟人憋在悶罐子裡似的,要炸。”
他從懷裡摸出個銅製的地秤,往圖上一放,秤砣立刻往共鳴井方向滑去,“昨兒後半夜我去井邊,聽見底下有咕嘟聲,像人卡著喉嚨咳嗽。”
林英的手指無意識撫過頸間的玉墜,寒潭裡的水突然泛起細微的漣漪,這是空間在示警。
她想起三天前趁夜取的半葫蘆井水,當時剛把水倒進寒潭,潭底的青光就像活了似的,纏著葫蘆口不肯放,水麵還浮出些模糊的藤紋,像極了特警隊訓練時用過的摩斯密碼。
“地脈要‘內焚’了。”她突然站起來,木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老鑽工說七日內必生地裂,咱們等不到縣上的工作組來。”
陳默的手“啪”地按在炕桌上:“那怎麼辦?總不能讓周衛國拆了井?”
“不拆,但要讓它‘吃’。”林英從布包裡摸出個泥罐,掀開蓋子,裡麵是半罐冰蠶絲,這是她上月在深山老林裡救的放蜂人送的謝禮,說是能引靈氣,“老鑽工說地脈像人,餓了要喂。咱們反著來,不藏糧,公開養井。”
她的眼睛在油燈下亮得驚人:“明天讓夜貓子去村頭大喇叭喊,就說‘井是活的,餓了要吃飯’。然後……”
第二日清晨,靠山屯的曬穀場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林英站在井台邊,身後堆著十筐活蹦亂跳的野鯉魚,魚尾巴拍得筐沿啪啪響。
“這井通著地底下的龍王爺,”她提高聲音,故意粗著嗓子學老獵人講故事,“龍王爺餓了,咱們得給它送飯。”
人群裡有人嗤笑:“林隊長,你當咱們是三歲娃?”
林英抄起一筐魚,“嘩啦”倒進井裡。
水花濺起老高,可等漣漪散儘,井裡連片魚鱗都沒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