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昏黃的燈光下,桌上擺著些簡單的年夜飯菜,但顯然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林妱娣在收拾碗筷,常征正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剔牙,
而旁邊還有一對七八歲、穿著新棉襖的龍鳳胎,正拿著個摔裂了縫的搪瓷盆當鑼敲,嘻嘻哈哈。
“媽,常叔,我回來了。”關依依的聲音平靜得嚇人。
“依依你這死丫頭可回來了,急死我了。”林妱娣立刻迎上來,想拉女兒的手,卻被關依依避開。
她看到女兒身後沉著臉的老劉和另一個警察,還有他們架著的兩個哼哼唧唧、明顯受了重傷的混混,嚇得臉都白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依依你沒事吧?”
常征也站了起來:“老劉?這大過年的,依依惹事了?”
“惹事?!”
老劉的聲音陡然拔高,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他指著地上那兩個被銬著的混混:“常征!你還有臉問?這兩個流氓剛才在胡同裡堵依依,想耍流氓!要不是有人路過見義勇為,依依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什麼?!”林妱娣尖叫一聲,腿一軟,差點癱倒。
常征也變了臉色,但更多的是覺得晦氣:“依依你沒事吧?你說你這孩子,大晚上亂跑什麼!”
“我為什麼跑?”
關依依的聲音像淬了冰,目光直直狠狠盯著繼父:“因為我不想被你們像賣牲口一樣,賣給那個姓陸的。因為我想讀書,想考大學。”
“胡鬨。”常征厲聲嗬斥,“考大學?你考得上嗎?女人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老陸家條件那麼好,多少好閨女想要嫁入他們家,若不是你爹我還算個車間小組長,那小子又非你不娶,人家未必能看上你。”
“老陸家條件好?所以就要犧牲我?”關依依打斷他,猛地轉向老劉,“劉叔,您剛才問我撫恤金。五百塊撫恤金,還有每月十五塊的補助,整整十年,錢呢?”
“我媽說,錢都給我存著,給我當嫁妝,供我上學,可我上高中的學費,是我爸的老戰友們湊的。我的生活費,是我自己糊火柴盒、幫人抄書寫信掙的,那筆撫恤金,那筆我爸用命換來的錢,去哪兒了?!”
“常征!”老劉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常征的鼻子,“好啊,我說依依怎麼過得這麼苦,原來是你,是你這個黑了心肝的,關振國同誌是為公犧牲的烈士,他的撫恤金你也敢貪?!那是國家給烈士遺孤的保障,是依依的錢。你拿來乾什麼了?養你自己這一窩?給這倆小崽子買新棉襖?還是給你自己打酒喝了?”
老劉的怒吼如同炸雷,在狹小的屋子裡回蕩。
筒子樓的隔音極差,左鄰右舍早就被動靜吸引,門口、窗外都擠滿了看熱鬨的人。
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天哪!常師傅貪了烈士撫恤金?”
“我就說依依這孩子怎麼總穿得破破爛爛,原來錢都被後爹昧下了!”
“太缺德了!烈士的錢也敢動!”
“嘖嘖,看那倆孩子穿得油光水滑的……”
常征被當眾戳穿,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尤其是聽到鄰居的議論,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色厲內荏地吼道:“你血口噴人。錢是花了,那也是花在這個家,花在依依身上了!她吃我的住我的,那一樣不花錢。”
“吃你的?住你的?”
關依依冷笑,字字誅心:“常叔,這房子是我爸單位分的撫恤房,戶主是我媽。我吃的是國家給我的補助糧,你一個後來進門的,有什麼資格說‘你的’?”
“你花我爸的撫恤金,養你自己的兒女,還嫌我吃得多?還要逼我嫁人給你兒子騰地方、換彩禮?!這都是什麼道理。”
“你反了天了!”常征惱羞成怒,揚起巴掌就想打。
“你敢!”
老劉和年輕警察同時上前一步,厲聲嗬斥。年輕警察甚至把手按在了腰間的警棍上。
“老常,彆動手。”林妱娣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抱住常征的胳膊,哭喊道,“有話好好說啊,依依,你少說兩句,咱們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關依依看著母親問,“媽,你告訴我,他貪了爸留給我活命的錢,逼我嫁人,這是一家人乾的事?你明明都知道,你幫著他一起瞞著我,你心裡隻有他和他那兩個孩子,已經不當我是你女兒。”
林妱娣被女兒眼中的冰冷刺得心慌意亂,隻會哭:“依依,媽也是沒辦法,媽要顧著這個家啊,你弟弟妹妹他們還小。”
“夠了!”
常征看著周圍鄰居鄙夷的目光,聽著老劉憤怒的喘息和警察冰冷的注視,知道今天這關不過去,他這工作都可能保不住,畢竟涉及烈士遺屬待遇,性質惡劣。
他強壓下怒火,咬著牙,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依依,是常叔考慮不周!你爸的錢,我們以後慢慢算!你想複讀是吧?讀!你想讀幾年就讀幾年?叔都支持你。”
他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說出“支持”兩個字。
“老劉,你看,我這也是一時糊塗。錢的事,我一定想辦法補上,依依想讀書,這是好事,我絕對支持,今晚的事,都是誤會。”
老劉看著關依依。
關依依知道,沒有確鑿的轉賬證據,想立刻把常征送進去很難,而且常征說的對,陸家的確是他們難以攀上的廠乾部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