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鑫攥著禮盒提手的指尖泛著白。大閘蟹的冰袋在塑料袋裡硌著掌心，冰涼的觸感順著胳膊爬上來，比icu淩晨的走廊更讓人心頭發緊。這是她二十三年人生裡，第一次給“領導”送禮，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年前的icu像個高速運轉的齒輪。16床剛穩定，12床又開始發燒，廖鑫抱著治療盤在病房間穿梭時，總忍不住摸口袋裡的禮盒發票。299元的數字在心裡轉了又轉，夠給老家的媽媽買兩盒降壓藥，卻要變成討好護士長的工具，舌尖突然泛起澀味。
“彆攥那麼緊，禮盒都要變形了。”舒果果在走廊儘頭拉了她一把，姑娘的白大褂上還沾著碘伏漬，“溫護士長今天輪休前會來查崗，咱們在護士站等她就行。”她往廖鑫手裡塞了顆薄荷糖，清涼的味道稍微壓下了些慌亂。
天空灰蒙蒙的，像塊沒擰乾的抹布。廖鑫望著窗外飄來的雨絲，突然想起溫柳上周說的“有些護士就是不會來事”。那時她還不懂什麼叫“來事”，直到看見同事把老家寄來的茶葉偷偷放進護士長抽屜，第二天就被調去了輕鬆的白班。原來三甲醫院的生存法則裡，除了護理技術，還有這些沒寫在教科書裡的門道。
“來了！”舒果果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溫柳穿著駝色大衣走進來，頸間的絲巾在白大褂領口晃出細碎的花紋。護士長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掃，最終落在廖鑫手裡的禮盒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
“護士長，明天您就休息了。”廖鑫的聲音比靜脈穿刺時還抖，她把禮盒往前遞了遞，包裝紙上的“大閘蟹”三個字在燈光下格外刺眼，“給您帶了點東西。”準備了一晚上的“祝您新年快樂”卡在喉嚨裡，變成了乾巴巴的幾個字。
溫柳接禮盒的動作很自然。她掂量了下重量，突然拍了拍廖鑫的胳膊：“有心了。”護士長的語氣裡帶著罕見的柔和，卻在轉身時對著排班表說，“下午把16床的護理記錄重寫一遍，上次的字跡還是太潦草。”
廖鑫的指尖在白大褂上蹭了蹭。那些準備好的感謝話突然就沒了意義，像支沒找到血管的輸液針，懸在半空格外尷尬。她望著溫柳把禮盒往儲物櫃裡一塞，金屬櫃門關上的瞬間，心裡某個角落也跟著暗了下去。原來299元的大閘蟹，連句像樣的客套話都換不來。
走出護士站的走廊格外長。舒果果往她手裡塞了包紙巾：“彆往心裡去。”姑娘的聲音裡帶著沒說出口的委屈，“她上次收了樊玲的蜂蜜，轉頭就把樊玲的休班換成了夜班。”雨絲打在玻璃窗上，像無數個沒說出口的歎息。
回到宿舍的廖鑫終於忍不住哭了。她把臉埋在剛曬好的被子裡，消毒水的味道混著淚水的鹹，像場遲來的宣泄。她想起剛入職時，馬德恩說的“護理工作靠的是良心”，可現在卻要靠送禮才能換得基本的公平，這讓那些背過的護理規範都顯得格外諷刺。
舒果果煮了碗麵條端進來時，看見她正對著手機發呆。屏幕上是仲雲主任的朋友圈，老主任剛發了張“優秀護士表彰會”的照片，配文寫著“實力才是最好的名片”。姑娘把筷子往她手裡塞：“咱們好好上班，總會有人看見的。”
廖鑫吸了口麵條的瞬間，突然笑了。她望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突然想起16床老人昨天說的“你們這些小姑娘真細心”。那些來自患者的肯定，比護士長的態度更實在。她擦了擦眼淚，在護理記錄本上寫下“今日重點：16床壓瘡護理”，字跡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定。
職場的水或許很深，但監護儀不會說謊，患者的笑容不會作假。廖鑫把禮盒的空盒子扔進垃圾桶時，突然覺得輕鬆了不少。有些彎路總要走，有些虧總要吃，而真正能讓人站穩腳跟的，從來不是討好，是那些寫在護理記錄上的認真，是藏在靜脈穿刺裡的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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