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城,羅府。
朱漆大門新刷,在略顯灰敗的城區中透著幾分紮眼的鮮亮。
丈許高的青石圍牆圈出一方天地,雖無千年世家的沉澱厚重,卻也自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硬朗威嚴,如同它那位行事作風同樣“硬朗”的主人。
然而此刻,這份新生的威嚴卻被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死死籠罩。
府內靜得可怕,連簷下鳥雀都識趣地閉了嘴,空氣中彌漫著劫灰未散的悲涼和前途未卜的茫然。
百香閣精挑細選、作為花芊芊陪嫁而來的兩個俏麗丫頭和兩個伶俐小廝,此刻正聚在偏院廊下,臉上哪還有半分初來時的憧憬與雀躍?
個個如同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
春桃絞著帕子,聲音帶著哭腔:
“咱們這命……也太苦了!原以為跟了位驚才絕豔、前途無量的姑爺,往後在神火城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誰成想……這才幾天?紅蓋頭都沒捂熱乎呢,姑爺他……他竟被天雷給……”
後麵的話哽在喉嚨,化作一聲悲歎。
夏荷也是眼圈泛紅,低聲道:
“誰說不是呢!小姐那般神仙似的人物,剛嫁過來就守了寡……咱們這靠山,還沒靠熱乎就塌了,以後可怎麼辦啊?”
她隻覺得前途一片灰暗,比神火城常年不散的霧霾還讓人絕望。
兩個小廝蹲在台階上,唉聲歎氣,隻覺得天上掉下來的不是餡餅,而是塊能把人砸進地裡的隕鐵,運氣背得喝涼水都塞牙縫。
就在這愁雲慘霧幾乎要將整個羅府壓垮之際——
“吱呀……”
羅府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竟被一股沉穩而不容置疑的力量,緩緩從外麵推開了!
陽光趁機湧入,在地上投下一道被拉長的、熟悉又帶著幾分虛幻的影子。
正在院子裡掃灑的一個小廝下意識抬頭望去。
隻一眼!
“嗷——!!!”
一聲淒厲到能刺破耳膜的、不似人腔的尖叫,瞬間撕裂了羅府的死寂!
小廝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後彈跳一大步,手中的掃帚“哐當”落地。
他眼睛瞪得溜圓,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迸射出來,死死盯著門口那道身影,臉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極致的驚恐,如同白日活見了閻羅!
“鬼!鬼啊啊啊——!!!”
小峰指著門口,聲音抖得不成調,帶著哭腔,撕心裂肺地嚎叫:
“芊芊小姐!鬼!是姑爺!姑爺的鬼魂……他……他回來索命啦——!!!”
這石破天驚的一嗓子,如同在滾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冷水!
偏院廊下的春桃、夏荷聞聲,嚇得魂飛魄散!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哪還顧得上什麼儀態?
當場花容失色,尖叫著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朝著內院花芊芊的閨房方向亡命奔逃!
裙裾被慌亂中踩踏,沾滿了塵土也渾然不覺,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閨房內,花芊芊正對著一盞孤燈垂淚。燭火搖曳,映著她蒼白憔悴卻依舊絕美的側臉,淚珠無聲滑落,在錦帕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羅錚離去時那決絕的背影,如同夢魘,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小峰那聲淒厲的“鬼啊!”如同驚雷般炸響在耳邊!
花芊芊渾身劇震,猛地抬起頭!
“羅錚……回來了?”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真……真如蕭炎所說,他是不會死的?而且……以前還死過一次,又奇跡般地複活了?”
蕭炎傳音玉中那看似調侃卻字字鏗鏘的話語,此刻如同洪鐘大呂在她心中回蕩——
“那小子屬茅坑裡最硬最臭那塊頑石的!命硬得能磕碎天劫!死?絕無可能!”
巨大的衝擊讓她腦中一片混亂。
起初,她以為蕭炎與羅錚之間隻有利益,毫無情分,才會在聽聞死訊後還那般“輕佻”。
可那句“死過一次”,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
忐忑如同藤蔓纏繞心臟,卻又有一絲微弱卻無比執拗的火苗,在絕望的灰燼中悄然複燃——期待!對奇跡的期待!
沒成想……期待竟以如此驚悚的方式,猝不及防地降臨了!
花芊芊再也顧不得什麼大家閨秀的儀態,甚至來不及拭去臉上的淚痕,更彆提整理淩亂的衣衫。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她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繡墩上彈起,心急如焚地衝向房門!
砰!
剛拉開房門,一道身影便帶著門外湧入的陽光和……一絲若有似無的、屬於活人的溫熱氣息,與她撞了個滿懷!
熟悉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花芊芊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她緩緩抬起頭,一雙含淚的美眸,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狂喜、以及深不見底的探尋,怔怔地、貪婪地凝視著眼前這張掛著熟悉壞笑的臉龐。
嘴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帶著無儘的脆弱和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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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夫君?真……真的是你嗎?”
羅錚低頭看著懷中驚惶如小鹿、淚眼婆娑的妻子,眼中那抹慣常的玩世不恭悄然化開,漾起一絲真實的暖意。
他伸出手,帶著安撫人心的溫度,輕輕揉了揉花芊芊柔軟的發頂,動作自然又親昵。
嘴角勾起,語氣是慣有的輕鬆調侃,仿佛隻是出門溜達了一圈回來:
“傻丫頭,除了你家這位命比蟑螂硬、臉皮比城牆厚的夫君,還能有誰大白天敢這麼闖你閨房?”
他湊近花芊芊耳邊,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促狹。
“放心,你夫君我呀,上輩子八成是隻成了精的九命貓妖,這才用了兩條命,後麵還有七條等著揮霍呢,夠死好幾回的!”
不死血的秘密,如同最深的烙印,他自然不會輕易示人,哪怕是對最親近的花芊芊。
這秘密太過駭人,牽扯太廣,此刻還不是和盤托出的時機。
花芊芊聽著他這半真半假、插科打諢的解釋,心中縱有千般疑惑、萬般不解,此刻也被那失而複得的巨大狂喜衝擊得七零八落。
她不再追問,也無力追問。所有的擔憂、恐懼、絕望,都在這一刻化作了洶湧的淚水。
她猛地撲進羅錚懷裡,雙臂如同藤蔓般緊緊纏繞住他的腰身,將臉深深埋進他寬闊溫熱的胸膛,仿佛要將自己融進他的骨血裡,再也不要分離。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一遍遍地喃喃低語,聲音哽咽,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無儘的眷戀,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羅錚胸前的衣襟。
這一刻,什麼天地異數,什麼不死之秘,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回來了,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麵前,帶著體溫,帶著心跳,帶著那熟悉的、讓人又愛又恨的壞笑。
與羅府那劫後餘生、悲喜交加的壓抑氛圍截然不同,此刻旁邊的唐府,卻是鑼鼓喧天,張燈結彩,一派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事”氣象!
府邸內外,處處披紅掛彩,嶄新的燈籠映照著仆役們匆忙穿梭的身影,空氣中彌漫著脂粉香、酒肉香和一種名為“攀附權貴”的躁動氣息。
大周皇朝的提親隊伍,如同一條披金掛彩、氣焰熏天的巨龍,浩浩蕩蕩地蜿蜒至唐府門前,其煊赫聲勢,引得半城百姓駐足圍觀,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為首者,乃是大周朝威名赫赫的鎮南王——武明智!
此人身形魁偉,麵容方正,身著蟒袍玉帶,端坐於一匹神駿異常的龍鱗馬上,顧盼之間,不怒自威,久居上位的磅礴氣勢如同實質般擴散開來,讓周遭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他便是此行最大的砝碼,代表著大周皇室的絕對意誌。
緊隨其後的,是鎮北王武明思膝下的兩位小王爺:武星鬥與武星奮。
兩人亦是鮮衣怒馬,錦衣華服,相貌堂堂,周身寶光隱隱,顯然修為不俗。
隻是那武星鬥,眉宇間一股驕矜之氣幾乎要溢出來,眼神睥睨,看周遭神火城的建築和百姓,如同在看未開化的蠻荒之地,嘴角噙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
而整支隊伍最核心、最引人矚目的焦點,無疑是隊伍中央那架由八匹通體雪白、神駿非凡的龍馬拉曳的——九鳳鑾駕!
鑾駕以金玉為骨,沉香木為體,雕刻著繁複的鸞鳳和鳴圖案,鑲嵌著各色璀璨寶石,華貴得令人窒息。
珠簾低垂,隱約可見其中端坐著一道身姿曼妙、儀態萬方的倩影。
雖看不清全貌,但那驚鴻一瞥的輪廓,以及周身散發出的、如同皎月清輝般的尊貴氣質,已足以讓人心馳神往,不敢逼視。
這便是即將下嫁唐三的大周公主——武星舞!
她雖非大周女帝親生,隻是鎮南王武明智的嫡女,卻因幼時便得大周皇朝祭祀神獸——九天玄鳥的垂青,降下神光認可,被女帝視若己出,恩寵冠絕諸皇女,身份之尊貴,在大周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唐府大門洞開,以唐家主唐三之父)和唐三那位在族中頗有話語權的叔叔為首,唐家一眾核心人物早已恭候多時,個個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快要溢出來的笑容,腰彎得恨不得貼到地上去。
“恭迎鎮南王!恭迎星鬥、星奮兩位小王爺!恭迎星舞公主鸞駕——!”
唱喏聲整齊劃一,透著十二萬分的熱情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武明智翻身下馬,動作沉穩利落,臉上掛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帶著皇室矜持的和煦笑容,快走幾步,虛扶起正要大禮參拜的唐家主:
“唐家主不必多禮!快快請起!貴府真是養了個麒麟兒啊!唐三公子引動天道浩然正氣,凝聚絕世俠客法相,威震靈幻大陸,此乃天降祥瑞,貴府氣運之隆,實在令人豔羨!”
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目光掃過一旁垂手侍立、努力維持著謙遜姿態的唐三。
“星舞雖為本王嫡女,但蒙女帝陛下錯愛,更得九天玄鳥神光加身,身份倒也勉強算得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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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明智話鋒一轉,將武星舞的身份又拔高了幾分,言語間充滿了自豪:
“如此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此等聯姻,定能助唐三公子如虎添翼,鵬程萬裡!亦能使我大周皇朝與貴府氣運相連,共襄盛舉,綿延萬代!”
他這番話,既是抬舉唐家,更是強調大周下嫁公主的“恩典”與聯姻帶來的巨大“政治紅利”。
唐家主和唐三叔叔聽得心花怒放,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嘴巴咧得幾乎要咧到耳後根去,連連拱手作揖:
“王爺謬讚!實在是謬讚了啊!犬子唐三,不過是有些小聰明,早年還憊懶得很,習武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蹉跎許久才勉強踏入先天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