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宮門外長街上的燈籠在薄霧裡暈出橘色的光,蜿蜒鋪在青石板路上。花汐從榻上坐起身,春雨捧著一件石青色宮裝立在一旁,衣擺繡著暗紋雲鶴,低調中透著端莊。
“娘娘,今日送將軍出征,穿這身既不失貴妃體麵,也不會搶了皇後娘娘的風頭。”春雨輕聲解釋,指尖細細撫過衣料上的針腳。
花汐坐下對著銅鏡,鏡中的自己眉峰略顯銳利,少了往日的柔媚,多了幾分沉靜。她抬手摸了摸鬢邊紅珊瑚簪,缺口處的觸感依舊清晰,像是在提醒她昨夜禦書房裡的決絕。“就穿這個吧。”
剛走出翊坤宮,慕容冷越的明黃色龍輦已停在宮道旁。太監見了她連忙上前躬身:“貴妃娘娘,陛下請您同乘。”
花汐腳步微頓,抬眼望向龍輦內。慕容冷越坐在裡麵,臉色比昨夜柔和許多,見她看來便伸手:“上來吧,再晚就趕不上送行儀式了。”
她猶豫了一瞬,終究彎腰進了龍輦。車內鋪著厚錦墊,暖意裹住全身,兩人間卻隔著微妙的沉默。慕容冷越幾次想開口,目光掃過她鬢邊的珊瑚簪,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直到龍輦行至宮門附近,花汐才率先打破沉默:“陛下昨夜歇息得還好?”
“還好。”慕容冷越聲音低沉,“你說的話,朕想了一夜。”
花汐轉頭看向窗外,長街上的燈籠正被侍從逐個熄滅,天色漸漸亮了起來。“臣妾隻是說些實話,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不,你說得對。”慕容冷越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帶著幾分急切,“朕從前確實……錯把你當成了染霜的影子,忽略了你的心意。花汐,往後朕會學著看清你,不再讓你受委屈。”
他的掌心溫熱,帶著帝王少有的慌亂。花汐指尖微顫,輕輕抽回手:“陛下是天子,當以國事為重。臣妾的事,不算什麼。”
慕容冷越看著她避開的手,眼底閃過一絲失落,卻也沒再強求。他知道有些傷害不是一句“錯了”就能彌補的。
龍輦停在城門口時,鎮北將軍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黑色鎧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士兵們手持長槍站在街道兩側,氣勢凜然。皇後風染霜站在最前麵,一身正紅色宮裝,眼眶微紅,卻強忍著沒掉淚。
見慕容冷越和花汐過來,風染霜連忙上前行禮。她目光掃過花汐,落在鬢邊的珊瑚簪上,又想起昨日收到的赤金簪,眼底閃過一絲複雜,卻還是溫聲道:“妹妹也來了。”
“皇後娘娘。”花汐屈膝回禮,語氣平靜。
鎮北將軍上前叩拜:“臣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貴妃娘娘。”他一身戎裝,比往日多幾分英氣,目光掃過花汐時微微頷首,算是謝過昨日的畫與祝福。
慕容冷越扶起他,語氣鄭重:“將軍此去北疆,責任重大。朕已命人備好糧草與兵器,若有需要,隨時傳信回朝,朕定全力支援。”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守住大周疆土,早日凱旋!”鎮北將軍聲音洪亮,震得周圍的空氣都在顫動。
風染霜走上前,將一件厚厚的披風披在他肩上:“北疆天冷,你素來畏寒,記得多穿些。我在宮裡等你回來。”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指尖在披風的係帶處頓了頓,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保重”。
鎮北將軍握住她的手,眼神溫柔:“你在宮裡也要保重,彆為我擔心。”
送彆的儀式簡短而莊重。隨著慕容冷越一聲“啟程”,鎮北將軍翻身上馬,黑色駿馬嘶鳴一聲,帶著隊伍緩緩向城外走去。風染霜站在原地,望著隊伍遠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才緩緩轉過身,眼底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慕容冷越上前輕拍她的背:“彆傷心了,將軍定會平安歸來的。”
“陛下,臣妾知道。”風染霜擦了擦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隻是一想到他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臣妾就……”
花汐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情景,心裡忽然有些發酸。她想起昨夜鎮北將軍送來的蘭草暖玉,想起三年前那盆悄悄送來的蘭草,又想起慕容冷越昨夜的話,隻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悶的。
回宮的路上,風染霜借口身體不適,先一步回了坤寧宮。龍輦裡又隻剩下慕容冷越和花汐兩人。
“剛才看你一直沒說話,在想什麼?”慕容冷越問道,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幾分探究。
“臣妾在想,將軍與皇後娘娘的感情真好。”花汐輕聲說,“那樣的牽掛與托付,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慕容冷越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若是想,朕也可以給你這樣的牽掛。”
花汐抬眼看向他,眼神清澈:“陛下,臣妾要的不是憐憫,也不是替代。若是陛下哪天能真正把臣妾當成花汐,而不是任何人的影子,那時再說這些也不遲。”
她的話直白而坦誠,沒有絲毫掩飾。慕容冷越看著她的眼睛,忽然覺得有些羞愧——他從前總覺得自己給了她貴妃的尊榮,就是對她最好的補償,卻從未想過,她要的不過是一份平等的尊重。
“好。”慕容冷越鄭重點頭,“朕答應你,往後定不會再將你與染霜混淆。朕會慢慢了解你,看清你的好。”
花汐沒再說話,隻是轉頭看向窗外。宮道兩旁的柳樹已經抽出新芽,嫩綠的枝條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極了新生的希望。她不知道慕容冷越的承諾能否兌現,但至少,昨夜的決絕沒有白費,她終於為自己爭取到了一次被“看見”的機會。
回到翊坤宮時,青黛正拿著一封信站在殿門口,臉上帶著幾分焦急。
“娘娘,您可算回來了!這是鎮北將軍府的人剛送來的,說是將軍臨走前特意讓交給您的。”青黛連忙將信遞過來。
花汐接過信,信封上沒有署名,隻畫著一朵小小的蘭草。她拆開信,裡麵是一張薄薄的宣紙,上麵隻有短短幾行字:“昨日之謝,銘記於心。北疆艱險,貴妃娘娘在宮中需多保重,若遇難事,可持暖玉去鎮北將軍府尋管家,他會儘力相助。”
字跡遒勁有力,帶著軍人的利落。花汐看著信上的字,又摸了摸懷裡的暖玉,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暖流。鎮北將軍竟還記著她在宮中的處境,特意留下這樣的話,這份心意,比任何貴重的禮物都更讓她動容。
“替我收好這封信。”花汐將信遞給青黛,“另外,去庫房取些上好的藥材,送到鎮北將軍府,就說是臣妾為皇後娘娘準備的,讓她補補身體。”
青黛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娘娘是想借著給皇後娘娘送藥材,讓將軍府的人放心?”
“嗯。”花汐點頭,“皇後娘娘此刻定是憂心忡忡,送些藥材過去,既能讓她知道宮裡有人關心她,也能讓將軍在北疆安心。”
青黛笑著應下:“娘娘想得真周到,奴婢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