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珠是在一陣尖銳的頭痛和喉嚨的灼燒感中醒來的。
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她費力地睜開,視線花了十幾秒才對準焦。
首先闖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那片因雨水浸泡而泛黃、起泡的黴斑,像一張醜陋扭曲的地圖。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
昨夜劣質酒精殘留的酸腐氣,出租屋特有的潮濕黴味,還有……
枕邊隱約傳來的,屬於李明亮那身鹵煮攤的,仿佛已經浸入他骨子裡的蔥花蒜末和厚重香料味。
她撐起仿佛被拆散重裝過的身體,粗糙的床單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種廉價的觸感。
環顧四周,這間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逼仄得讓人喘不過氣。
牆壁斑駁,一張掉漆的舊桌子緊挨著床腳,上麵堆滿了色彩鮮豔的吊帶短裙和各式各樣塑料包裝的廉價化妝品。
一支口紅滾到了桌沿,搖搖欲墜,如同她此刻岌岌可危的人生。
牆角立著一個半舊的行李箱,敞開著,裡麵胡亂塞著幾件衣服。
那是原主昨天收拾到一半,又被小姐妹拉去告彆過去的分手狂歡時留下的狼藉。
一隻高跟鞋底沾著夜店洗手間濕滑的汙漬,另一隻不知去向。
記憶如同渾濁的洪水,猛地衝進何珠的腦海,伴隨著一陣陣宿醉的惡心感。
原主,這個同樣名叫何珠的女孩,才二十出頭,人生卻已經寫滿了倉促和酸楚。
初中還沒畢業,就被重男輕女的父母像甩包袱一樣趕出來打工,美其名曰為家裡減輕負擔。
從此,那家小紡織廠成了她的牢籠,流水線吞噬了她的青春,每月微薄的薪水,大部分都要準時打回那個永遠也填不滿的家。
這次,家裡更是理直氣壯地通知她。
要給弟弟蓋三層小樓,錢不夠,讓她想想辦法。
辦法?
一個廠妹能有什麼辦法?
除了預支工資、四處借錢,就隻剩下……
用她唯一還算值錢的本錢——年輕和那張漂亮臉蛋,去換個好出路。
父親罵了一頓,母親就說些軟化哄哄她。
“珠啊,找個有錢的,你享福,家裡也沾光,不比跟著那個擺攤的強百倍?”
“隔壁村的小芳,彩禮要了三十萬,嫁給了個瘸子。”
“爸媽可不想這麼糟蹋自己的姑娘,你可得爭氣,不能讓媽被村裡人看不起。”
“你弟弟還小,家裡全靠你了……”
原主性格張揚,像一株渴望陽光的野草,在工廠姐妹中總想顯得風光,可心底深處,卻始終渴望母親一句噓寒問暖的溫情。
就是這點可憐的期待,讓她一次次妥協,像被拴住的羔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被吸乾。
她跟李明亮提了分手,那個在鹵煮攤煙熏火燎中熬紅了眼睛,隻為多賺幾十塊錢給她買條她看中已久的裙子的男人。
他苦苦哀求,聲音嘶啞,原主心裡痛得像刀割,卻還是硬著心腸,用刺耳的話語推開了他,然後跟著小姐妹衝進夜店的迷幻燈光裡,試圖用酒精麻痹所有的愧疚和不安。
何珠知道原主那看似愛慕虛榮的結局。
按照家裡的指示輾轉於不同的有錢男人之間,最終整容失敗,落下一身病痛。
當她走投無路,想回到那個用她血汗錢蓋起來氣派的鄉村彆墅尋求一絲庇護時,卻被至親像驅趕乞丐一樣無情地拒之門外,最終在貧病交加中慘死。
在所有人眼裡,她是個自甘墮落的壞女人。
可誰又知道,她短暫的一生,唯一真正虧欠的,隻有那個在深夜的街角,守著一個小攤,曾真心實意想給她一個家的李明亮。
而那個男人,會在失去她後,擦乾眼淚,憑著那股韌勁和手藝,一步步奮鬥成身價不菲的餐飲業大亨。
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何珠捂住額頭。
指尖觸到皮膚,能感覺到原主因長期熬夜和劣質化妝品而留下的粗糙質感。
她掙紮著下床,赤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走到桌邊那麵邊緣剝落的鏡子前。
鏡子裡映出一張年輕漂亮卻難掩憔悴的臉。
濃重的眼妝暈開,像兩個黑乎乎的窟窿。
眼神裡是宿醉的迷茫,但更深處的靈魂,已經換成了她何珠。
不能再這樣了。
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從心底湧起,幾乎要衝破這具疲憊的軀殼。
她不會重複原主的悲劇,不會再去當那個吸血家庭的提款機,更不會去攀附什麼虛幻的有錢男人。
那個真正值得珍惜的人,現在還在夜市街角,守著他的鹵煮攤,或許正因失戀而痛苦。
但至少,一切都還來得及。
何珠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那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此刻卻像一劑清醒藥。
她拿起桌上那瓶還剩一半的廉價卸妝水,倒在海綿上,用力擦向鏡中那張模糊的臉。
粗糙的觸感之下,是一個決心重新開始的、嶄新的靈魂。
改變,就從這一刻開始。
從離開這個破舊的出租屋,從找回那個被原主親手推開的男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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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未來,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
頭痛在溫熱的水流下緩解了不少。
何珠站在狹小逼仄的淋浴間裡,任由熱水衝刷著身體,也仿佛要衝掉昨夜殘留的酒精味和夜店的煙塵氣,以及原主那份沉甸甸的絕望。
洗掉粗糙的妝容,露出的皮膚雖然算不上細膩,卻透著年輕的底色。
她換上一件簡單乾淨的舊t恤和長褲,整個人感覺清爽了許多。
走到那張搖搖晃晃的小桌子前,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飯盒,套著好幾層塑料袋。
打開一看,裡麵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鹵煮,還有一小盒單獨裝著的炒粉。
炒粉金黃油亮,即使已經涼了,那濃鬱的香氣依舊頑強地散發出來。
李明亮靠著手藝和勤勞苦乾,也不少賺錢,要不是大部分都給了她這個女朋友花了,說不定李明亮已經攢不少錢了。
這是李明亮出攤前給她留的。
哪怕昨天剛經曆了那樣傷人的分手,他依然習慣性地、默默地給她準備了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