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出口的水域泛著冷光,昏暗潮濕的空氣裡還殘留著洪水的腥氣。一束太陽光束艱難地穿透狹窄的洞口縫隙,像老天爺垂下的希望之線,斜斜落在一塊布滿青苔的平坦岩石上,將周圍的水汽照得晶瑩剔透。
武丁和婦好從水中爬出來時,活像兩具被水泡透的殘破布偶。衣袍緊緊貼在身上,沉重得邁不開步,淩亂的發絲黏在臉上,遮住了大半神情,隻剩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洞穴裡回蕩,一聲比一聲急促。水珠順著衣角、發梢不斷滴落,在岩石上彙成小小的水窪,又很快被蒸發,隻留下一圈圈淺淺的濕痕。
兩人剛癱坐在岩石上緩氣,婦好的小腿突然毫無征兆地猛地抽搐了一下。她那雙素來明亮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像受驚的小鹿般滿是驚恐,緊接著,一聲尖銳到近乎撕裂空氣的大叫從她口中迸發——“啊!”
武丁循聲看去,心臟驟然一緊。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正纏著婦好的小腿,蛇身泛著詭異的幽光,三角形的腦袋高高昂起,鮮紅的信子“嘶嘶”地吞吐著,冰冷的豎瞳裡滿是狠厲,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發起攻擊。
婦好蒼白的臉上瞬間湧上怒容,她強壓著翻湧的恐懼,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眼神裡閃過一絲狠勁。顫抖卻堅定的手猛地伸出,一把攥住毒蛇的七寸,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粗糙的蛇皮,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她拚儘全身力氣,硬生生將毒蛇從腿上拽下,緊接著雙臂發力狠狠一扯——“哢嚓”一聲脆響,毒蛇被攔腰折斷,斷口處的鮮血如泉湧般濺出,落在她的臉頰和衣袍上,像一朵朵慘烈的血花。
她厭惡地將兩段還在扭動的蛇身遠遠扔開,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神裡卻悄悄閃過一絲緊張與期待。下一秒,她身體一軟,向後倒去,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卻在微微顫動,像是在掩飾心底翻湧的情緒。
“婦好!”武丁目瞪口呆,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調。他瞳孔驟然收縮,臉上寫滿驚恐與慌亂,連滾帶爬地撲到婦好身邊,膝蓋重重磕在岩石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卻渾然不覺。
他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婦好的鼻息——當感受到微弱卻穩定的氣流時,他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可看到婦好小腿上漸漸發黑的牙印,他的心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扯下自己身上的破舊布條,急切之下,布條被扯得七零八落,他卻顧不上整理,顫抖著將相對完整的布條緊緊勒在婦好的大腿根部,用力係了個死結,試圖阻止毒液向上擴散。
隨後,他抓起一塊棱角尖銳的石頭,在粗糙的岩壁上瘋狂打磨起來。“刺啦——刺啦——”石頭與岩壁摩擦的聲響刺耳至極,火星四濺,像夜空中轉瞬即逝的流星,卻在武丁眼中燃著希望的光——他要磨出一把鋒利的石片,或許能幫婦好清理傷口。
武丁的手指在粗糙的岩壁上來回摩擦,很快就被磨得發紅、破皮,鮮血順著指縫滲出,一滴一滴落在婦好的小腿上,像泣血的玫瑰。隨著打磨持續,傷口越來越深,鮮血越流越多,在婦好的小腿上蜿蜒成觸目驚心的血痕。
婦好原本緊閉的睫毛輕輕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當她低頭看到武丁指尖滴落的鮮血,以及他不顧傷口、隻顧打磨石頭的模樣時,眼神瞬間充滿震驚與慌亂,瞳孔不受控製地放大:“武丁,彆...彆磨了,你的手...”
武丁猛地抬起頭,打斷她的話,眼神堅定得仿佛能穿透洞穴的黑暗,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彆怕,我一定會救你!就是死,我也陪著你,你不會一個人走的!”
婦好的嘴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大滴大滴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武丁的頭上、頸上。武丁卻以為是自己的汗水,他咧開嘴,露出一個蒼白卻堅定的笑容,隨後再次俯身,毫不猶豫地用嘴含住婦好小腿上的傷口,大口大口地吸出毒血。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要將胸腔裡的空氣全部耗儘;每一次吐出黑紫色的毒血,都伴隨著劇烈的咳嗽,震得他胸口發疼。漸漸的,他的嘴唇開始發紫,臉色也越來越蒼白,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微弱。
婦好凝視著他的模樣,淚水流得更凶了。她的眼神裡,有震撼,有感動,更有一絲從未有過的情愫在心底悄然生根發芽——此前對武丁的所有試探、疑慮,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儘的柔情與愧疚,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她伸出手,輕輕撫上武丁的臉頰,聲音哽咽:“武丁...彆吸了...再這樣下去,你會出事的...”
武丁卻隻是擺了擺手,含糊不清地說:“沒事...再吸幾口...毒液就清得差不多了...”說著,他又低下頭,繼續為婦好吸去毒血,仿佛隻要能救回婦好,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殘陽把荒原染成一片血紅,風卷著沙礫刮過,將武丁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他大步向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又重又急,像是要把心裡的怒火全發泄在腳下的土地上。眉頭緊緊蹙著,下頜繃得發緊,連側臉的線條都透著冷硬——方才得知“鬥虎”是一場算計的瞬間,他隻覺得從頭涼到腳,那些並肩作戰的信任、被認可的歡喜,全都變成了刺人的碎片。
“武丁!武丁你停下!聽我說!”婦好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發絲被風吹得淩亂,裙擺上沾滿了泥漿和草屑,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近乎絕望的懇求。
武丁的腳步終於頓住,卻沒有轉身,後背依舊挺得筆直,隻有下頜的肌肉在不停顫動,泄露了他壓抑的情緒。“還有什麼可說的?”他的聲音冰冷,像荒原上的夜風,“從鬥虎到蛇襲,從議事廳的爭執到洞穴的‘偶遇’,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你們的算計!”
婦好連忙衝到他麵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砸在武丁的手背上:“不是的!我沒有想算計你!我隻是……隻是害怕你出事,害怕你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害怕你哪天突然就離開了部落……”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滿是懊悔與急切,“我隻是想確認,你能好好活著,能留在我身邊……”
“所以就拿我的命當試驗品?拿生死開玩笑?”武丁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婦好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他的雙眼通紅,裡麵翻湧著失望與憤怒,“我以為我們是並肩的夥伴,可在你們眼裡,我不過是個需要‘測試’的外人!”說完,他不再看婦好,轉身繼續往前走,背影在殘陽下拉得極長,透著說不儘的失望與疏離。
與此同時,祖先聚居地的廢墟上,氣氛卻截然不同。劍齒虎龐大的屍體橫在中央,斑駁的皮毛被夕陽鍍上一層金光,身上猙獰的傷口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武丁的父親單膝跪地,指尖輕輕劃過虎屍的傷口,眉頭深鎖,眼神裡滿是凝重與難以置信——這傷口既有力道,又透著精準,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反擊,絕非蠻力可為。
叔叔站在一旁,早已沒了之前的輕視,瞪大了雙眼,嘴巴微張,臉上滿是懊悔與震驚。他喃喃自語:“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我還以為他隻是個會讀書的文弱小子,竟有這般勇氣和本事……”
“這可是劍齒虎啊!”族人甲激動地握緊拳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咱們商族多久沒出過能獨自斬殺劍齒虎的勇士了!有他在,以後再也沒人敢小瞧咱們!”
“是啊!之前那些來挑釁的山匪,要是知道咱們有這樣的勇士,肯定不敢再來撒野!”族人乙跟著附和,看向虎屍的眼神裡滿是崇拜,語氣裡滿是自豪。
族長緩緩站起身,目光望向武丁離去的方向,眼神堅定而嚴肅。“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商族正需要這樣有勇有謀、心懷仁善的人。”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族人,下令道:“召集所有人,分頭去找!一定要把他請回來!”
夜幕很快籠罩了荒原,幽暗的密林中,月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碎銀。此起彼伏的狼嚎聲在林間回蕩,聽得人頭皮發麻——數十雙幽綠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如同鬼魅般,正一步步向武丁和婦好逼近。
武丁下意識地將婦好護在身後,眉頭緊鎖,眼神警惕地盯著那些綠光,手中的石斧握得緊緊的,手臂上的肌肉繃得發硬。婦好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卻強裝鎮定,彎腰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緊緊攥在手裡,眼神裡雖有恐懼,卻沒有退縮。
“彆怕,跟緊我。”武丁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安撫的意味——哪怕心裡還憋著氣,他也做不到看著婦好陷入危險。
婦好的眼眶又紅了,聲音微微顫抖:“武丁,我……對不起。之前是我不好,不該瞞著你,不該讓你受委屈……”
武丁沉默了片刻,耳邊的狼嚎聲越來越近,他沉聲道:“等出去再說。現在,專心對付它們。”
話音剛落,一隻惡狼率先撲了上來,鋒利的狼牙在月光下閃著寒光。武丁揮舞石斧,寒光劃破黑暗,“鐺”的一聲,斧刃與狼牙碰撞出火花。他眼神淩厲,咬緊牙關,額頭上很快布滿了汗水,卻絲毫不敢放鬆——狼是群居動物,一旦被它們突破防線,兩人都得喪命。
婦好緊緊盯著另一側的動靜,趁一隻狼撲向武丁側麵時,她看準時機,將手中的石塊狠狠砸向狼頭。石塊雖小,卻帶著十足的力道,惡狼吃痛,嗚咽了一聲。可沒等她鬆口氣,另一隻狼突然撲來,鋒利的爪子劃破了她的手臂,鮮血瞬間滲了出來。她疼得皺緊眉頭,卻沒喊出聲,反而又撿起一塊石頭,繼續幫武丁牽製狼群。
兩人背靠背站著,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喘息也愈發沉重,臉上滿是疲憊,卻沒有一人想過放棄。武丁的石斧砍得越來越沉,婦好的手臂也開始發麻,可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神,卻依然堅定——這一刻,所有的誤會與爭執,都暫時被拋到了腦後,隻剩下“活下去”的信念。
就在兩人快要撐不住的時候,遠處突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把,如同一條火龍般蜿蜒而來。族人的呼喊聲由遠及近,“武丁!我們來了!”“彆怕!我們來幫你!”
叔叔舉著長矛衝在最前麵,臉上滿是焦急與關切,看到撲向武丁的惡狼,他毫不猶豫地將長矛刺了過去,鋒利的矛尖瞬間刺入狼身。“武丁!接著!”他又從背後抽出一根長矛,朝著武丁的方向拋了過去。
武丁伸手接住長矛,眼中滿是驚訝——他沒想到,族人們會特意來尋他,還願意為他與狼群搏鬥。他握著長矛的手緊了緊,神情從最初的戒備,漸漸轉為疑惑。
族長揮舞著火把,驅趕著周圍的狼群,火焰的光芒映著他的臉,眼神裡滿是欣慰與堅定:“武丁,跟我們回去!商族的榮耀,需要你這樣的勇士來守護!之前是我們不對,不該用算計來試探你,我們向你道歉!”
婦好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地撲到武丁身邊,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卻緊緊抓著他的衣袖:“他們是來幫我們的!武丁,我們回家……回咱們的部落,好不好?”
武丁看著族人們堅定的眼神——有叔叔的懊悔、族長的懇切,還有其他族人的期待;他又低頭看向婦好染血的手臂,和她眼中滿滿的依賴與愧疚。一直緊繃的肩膀緩緩放鬆,心裡的怒火漸漸被暖意取代,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動容。他握緊手中的長矛,朝著族人們的方向點了點頭,聲音雖有些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好,回家。”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密林,狼群在眾人的驅趕下漸漸散去。武丁和婦好跟在族人身後,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透過枝葉,灑在他們身上,像是為這段曆經波折的情誼,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