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正月十六。
晉南的寒風卷著雪粒子,抽得人臉上生疼。
馬家集村子一間柴門小院前,沈令寧挺著八個多月的肚子,懷裡揣著半斤粗鹽供應的油紙包,正打算拿鑰匙開門。
從前的洋裝早已換成了耐臟耐磨的黑灰藍大褂和棉襖,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半截真絲襯裡,是她最後一件滬上帶來的旗袍改的。
這是她曾經作為滬上大小姐最後的一點體麵。
她撫著肚子輕笑,她這個曾經的資本家大小姐也學會精打細算過日子了,從前的她哪吃過這樣苦鹹苦鹹的粗鹽粒子?
連大白兔奶糖也是周衛國從秦南寄來的包裹裡才能有一小包,讓她感覺生活還有點甜。
正自嘲著。
“令寧妹子!等等!”
隔壁王嬸喘著白氣追上來,手裡攥著一張蓋大紅戳的薄紙,臉色煞白,看著她滿眼的同情。
“剛剛公社武裝部的小趙讓人捎來的,說是……給衛國同誌家的。”
沈令寧小臉一揚,心中喜悅。
“是衛國給我捎信了嗎?我生孩子,不知道他回不回得來?”
隻是,
指尖觸到冰涼的紙麵,上麵“陣亡通知書”五個漆黑的鉛字,印進她眼裡。
嗡——
周衛國死了?
瞬間,世界的聲音被抽得乾乾淨淨。
隻剩耳朵裡尖銳的蜂鳴。
她下意識攥緊那張紙,指關節繃得死白。
肚子裡有什麼東西猛地往下一墜,扯著小腹深處刀絞似的疼起來。
“令寧妹子?妹子你咋了?”
王嬸的聲音像是遠遠地傳來。
沈令寧想開口,喉嚨裡卻像糊了把冰渣子,發不出聲音。
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腿根往下湧。
她低頭,看見自己深藍色的褲腿洇開一團深色,在雪地上砸出暗紅的印子,越流越多。
小腹劇痛!
“血!哎呀見紅了!”
王嬸尖叫起來。
就在劇痛要把她撕裂、絕望淹沒意識的刹那……
一個極其微弱、又糯軟的聲音,在她腦海裡響起:
“媽媽,彆怕,血鐲子,抹。”
聲音稚嫩,帶著奶氣的急迫感,卻像道驚雷劈開混沌!
鐲子?
沈令寧一個激靈!
她左手腕上一直戴著個不起眼的銀鐲子,樣式古舊,是母親偷偷塞給她的“壓箱底”,說是外婆傳下來的。
“抹!快!用力!”
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求生的本能讓沈令寧在栽倒的瞬間,憑著最後一絲力氣,將沾滿鮮血的右手,狠狠按在了左手腕的銀鐲上!
噗嗤——
溫熱的血浸染了古舊的銀鐲。
就在她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最後一秒,仿佛看到鐲子上那模糊的纏枝蓮紋驟然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光華。
劇痛像潮水,一次次把她從黑暗裡拋上來。
等到她醒來時,已回到自家炕上,薄褥子早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冰涼地貼著皮肉。
“使勁!令寧妹子使勁啊!”
王嬸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喊,她正手忙腳亂地準備著熱水和剪子。
每一次宮縮都像有把鈍刀在肚子裡攪,沈令寧死死咬著嘴唇忍著喉嚨裡的嘶喊,血腥味在嘴裡彌漫。
就在她感覺力氣即將耗儘、意識又要渙散時——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