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的族老似乎已經認命了,在遷移他鄉,還是投身於張家做奴仆這件事上爭論了幾天,一直都沒有結果。
隻有這個叫陳青的漢子,似乎還沒有認輸,還想儘自己最後一份努力。
漢子腳一瘸一拐,步伐雖然緩慢,卻十分穩健。
少年一步一回頭,他在看母親的反應。
“陳青,你給俺回來。”
悍婦還在嚎哭,奔跑著出來想拉住漢子,同時對周圍的村民大喊道:“周圍家的,你們就這麼看著讓陳青去死嗎?你們應該知道的,他去了的話,肯定會被張家人打死。”
她的身後,還跟著個懵懂無知八九歲的小丫頭。
“走開。”
漢子死命想將悍婦甩開,在婦人麵前聽話了一輩子,他頭一次那麼固執。
不是他不愛妻子,而是他知道自己有一定要這麼做的理由。
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土地,他想留給兒子,留給孫子,讓子子孫孫都能夠活下去。
這是一個農民一生的期盼,也是一個農民最後的底線。
漢民族的農民,一輩子也就這麼個淳樸的念頭。
如果把這些田地丟了的話,死了之後,他還有什麼臉麵去見自己的祖宗?
“阿青,算了吧,我們鬥不過張家人。”
“是啊,這已經不是錢的事情,張家人就是想要我們的土地而已,再多的錢都沒有用。”
“我的丈夫死在了外地,連屍骨都沒有帶回來。現在就隻剩下這個孩兒,為了孩子,再苦再累也要活下去。賣身當奴又如何,總歸是有口飯吃,不要去送死,阿青。”
周圍的鄰居雖然一個個也是戴著白色頭巾,哭紅了眼睛,卻依舊強忍著悲痛上來勸。
連族老們都已經認命,更何況是她們。
賣身為奴是很慘,因為當了豪強的奴仆,就相當於你死了,戶籍上再也沒有你這個人,主人家想如何羞辱你,就如何羞辱你,就算被殺了,也不過像是殺了一頭牲畜,沒有任何人權。
可那又如何,總歸是條活命的辦法。
漢民族自古以來的堅韌便是如此,像野草一樣活著,再如何屈辱憋屈,隻要能夠活下去,他們都願意去忍耐。
活著,就有希望。
就連一位族老也站出來勸說:“阿青,我知道你是為村裡人好。寧願散儘家財,也想保住村裡的土地。但這點錢太少了,杯水車薪。如果我們不答應,他們就會繼續征調我們,村裡還會死人,死很多人,阿青,放棄吧。”
往日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漢子隻是憨厚的笑笑,對族老說道:“三叔,我就去試試,要是張家不願意,我就去縣令那看看,實在不行會回來的,你們不用擔心我,真的就隻是去試試。”
“唉,帶幾個人陪你一起去吧。”
族老歎了一口氣,他怎麼不清楚漢子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性子,說是去試試,恐怕不會那麼輕易善了,若是鬨僵起來,惹惱了張家和縣令,他這條命怕是......
“不用了。”
漢子蠻橫地將婦人掙開,繼續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少年矗立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漢子低喝道:“阿誌,過來。”
叫陳誌的少年不得不繼續托著錢箱,跟在父親的身後,慢慢離開了家門。
婦人知道勸不住漢子,冰寒的天裡跪伏在冰冷的地上,哭天搶地,周圍的婦人有上去幫忙勸的,有默然不語的,有跟著落淚的。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要去試一試。不管是那一刻誕生的勇氣,還是被逼得無可奈何。
隻要還有希望,隻要還有可能的話......
如果真的能把田地留下來,犧牲一個人,也不是不值得。
至少在陳家村的人眼裡,陳青會是個英雄。
哪怕他曾經籍籍無名,哪怕他在村裡懦弱了一輩子.......
呼嘯的北風還在吹拂,婦人就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抱著滿臉臟兮兮的小丫頭。
哭累了,旁邊的人也都勸累了,各自回了家。
生活總歸是還要過下去。
她紅著眼睛,眼淚流乾,哭不出來,於是隻是癡癡地望著遠方。
屋後傳來了馬蹄聲,卻轉移不了她的視線。
她呆呆地看著遠處村口的方向,期待著有一個一瘸一拐的男人走回來。
哪怕走得再慢,哪怕再缺條腿,隻要還活著,就什麼都好。
身後,一個溫暖的嗓音響起來。
“娘,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