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側?
聽到陳暮這句話,荀和臉都白了。
他最初的計劃,的確是準備擁立劉辯,然後進宮殺死宦官。
但那不是清君側,那是正常的外戚與宦官鬥爭。
像這樣的鬥爭,前漢與本朝曆史上發生過無數,有先例可循。
比如五侯誅殺梁冀,士人誅殺五侯。
還有竇武陳蕃李膺誅殺宦官,最後陽球等人再誅殺王甫,如此循環往複,都是載入史冊的事跡。
而關於他們行為的定性,則算是天下有誌之士,消滅亂政之人,並非清君側。
自《左傳·定公十三年》中,清君側這個詞出現為止,整個曆史上到如今,也就隻有景帝時七國之亂出現過一次。
而那次“清君側”,被定義為謀逆。
也正因為如此,“清君側”這個詞的含義,就已經開始變味。隱隱變成有心之人,謀逆篡位的借口。
所以即便是竇陳蕃李膺也不敢這麼說,因為若是用得不好,稍不留神,就得身敗名裂。
荀和是黨人,而所謂的黨人,則是一群正直且有政治抱負的士人階級。
他希望的是誅殺十常侍,尋求政治上的清明。而現在天子可還活著,要是“清君側”,一旦被天子定性為謀逆,那後果......
想到這裡,荀和臉色就更加不好看,忍不住嗬斥道:“陳子歸,此法禍害萬年,是想讓我輩背負犯上之罵名嗎?”
陳暮搖搖頭:“非也,我實為公舒先生著想。莫非先生貪生怕死,不敢學遊平公元禮公抨擊宦官否?”
“哼,你休拿話激我,我輩豈是貪生怕死之徒!”
荀和冷哼一聲,他其實不怕死,也不怕身後名如何,他怕的是給自己父親丟臉!
後世之人隻知道竇武劉淑陳蕃為三君,李膺為八俊之首,都是天下楷模,卻不知道荀和的父親荀昱,在漢末時期,亦是與李膺齊名之人。論起名望,在天下士人眼中隻排在三君與李膺之下,名列第五。
一個天下名望排名第五的道德楷模之子,如果被定性為謀逆,那荀和死去父親荀昱的臉麵,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擱。恐怕棺材板都蓋不住,比起被開棺戮屍,更加可怕。
因為後者是殘暴之人侮辱死者,而前者則是死去之人名望皆失,一個道德楷模居然養出了一個犯上作亂的謀逆之臣,那與王莽恭謙何異?
所以即便陳暮說出朵花來,荀和也絕不會乾“清君側”這種事情,因為現在的天子,可是跟宦官是一邊的。
陳暮洞悉人心,狡黠一笑:“既然公舒先生不怕死,那就好辦了。我猜先生應該是擔憂若是喊出“清君側”的口號,怕天子如景帝指責吳王那般,將先生稱之為逆臣,到時候伯修公泉下會蒙羞,是與不是?”
“不錯。”
荀和沒有否認,這也沒必要否認。能作為荀昱的兒子,一直是他的驕傲。自己的父親能與李膺齊名,能成為天下士人的楷模,同樣也是他的驕傲。
陳暮輕笑道:“若是如此,公舒先生大可不必害怕。因為我說清君側的時機,並不是現在。”
“並不是現在?”
荀和沉吟道:“此話怎講?”
陳暮緩緩說道:“天子倒行逆施,橫征暴斂。此番收稅,隻需要時間發酵,再過幾月時間,天下必然大亂,到那個時候,天子壽歲也將至,一旦龍體有恙,則群雄並起,天下紛爭。”
“此時公舒先生再舉義兵,號清君側,言稱與群雄一同而起,誅殺宦官,撥亂反正。如此至少在名分上,先生與作亂之群雄便有了大義。”
“那些作亂之人正愁找不到借口,先生登高一呼,便是人望加身,隻需誅殺宦官,恢複舊製。則天下群雄便沒有任何借口犯上作亂,要麼罷兵歸去,要麼繼續作亂。”
“屆時先生與大將軍再以帝子辯的名義號令天下,勒令那些罷兵之人去征討作亂之人,如此平定叛亂,國家恢複往日安定,萬事太平,諸公也能執掌社稷,輔佐少帝好生治理江山,未來先生與大將軍便是周公與霍光之功,青史留名,豈不美哉?”
說罷,陳暮雙手一攤,笑容滿麵,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的意思很簡單。
就跟七王之亂是一個道理,漢景帝削藩,侵害的是各地藩王的利益。所以藩王們聯合起來,以清君側的名義反對漢景帝。
而漢靈帝收稅,損害的是天下豪強地主階級的利益,那麼這些地主豪強稍稍挑動,立即就會謀反作亂。
此時黨人隻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也就是天下大亂時,且漢靈帝即將要死的時候。
這個時候站出來再振臂一呼,順從那些地主豪強,以清君側的名義誅殺宦官。
天下大亂,群雄並起。
隻要荀和能聯合一些人,誅殺了宦官,控製了劉辯登基為帝,那是掌控了大義。
這個時候再挾天子以令諸侯,立即就能穩定江山,平複叛亂。
因為宦官被殺了,新皇帝登基了,那麼隻需要恢複舊製,豪強們的利益關係就沒有了。
這種情況下,90%以上造反的豪強,都會選擇順從,而不會再繼續造反。
畢竟他們已經沒有了名分,再造反,就屬於真的叛亂,隻需要朝廷一旦政令,多的是人想剿滅他們。
至於剩下那10%彆有用心之人,也很快就會被撲滅。
即便荀和被陳暮這一計震驚了,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苦澀道:“若是真如此,國家也必定亂上一陣,還不知要多久才能恢複平靜。”
陳暮想了想,道:“我算過了,應當也就一兩年內吧。天下最先叛亂的,必然是幽州涼州交州並州青州等地,緊接著是冀州豫州徐州三地,隻要踩好點,在益州揚州荊州等地也叛亂之前誅殺宦官,那一兩年內安定天下還是沒有什麼問題。”
荀和再一次被震驚了,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幽州涼州交州並州青州等地先亂?”
“因為陛下去年才從這五地收了重稅。”
陳暮聳聳肩,這麼簡單的道理荀和應該能想明白。
這五地的豪強去年才交了重稅,屬於元氣大傷的時候,再交一次稅,那是真的頂不住。
一旦這五地的地主階級大規模破產,那叛亂的事情,就是必然的事情。
這屬於大勢所趨,是一個國家的不良政策造成的不良結果。
就跟秦朝末年是一個道理,陳涉吳廣因為大雨延誤時期,按秦律是死罪,不造反一定會死,造反不一定會死。
這個時候你是選擇把腦袋伸到秦律底下被砍頭,還是大呼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隻要不是個傻子,都會選擇後者。
因此幽涼交並青等邊陲之地的肯定會先亂,而這些地方都是遠離大漢中樞朝廷的邊境,對中樞地區造成不了多大影響,在最近的幾個月內,頂多算是小患。
一旦拖幾個月,漢靈帝到明年死之前,冀州豫州徐州這三個重地亂起來,那才叫大麻煩,必然給老舊的漢庭沉重一擊。
如果此時荀和能夠控製住局麵,誅殺宦官,恢複舊製,那天下太平,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如果他沒法控製局麵,那就涼涼,漢末亂世,直接開局。
這也算是陳暮給漢靈帝的最後一次回報。
他已經勸過,漢靈帝不聽。
性格使然,怪不得誰。
所以他現在就得走,遠離紛擾的權力中心,逃出去,防止被當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