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個月廢除冀州偽帝,向洛陽天子上表稱臣後,袁紹的處境就好了很多。
劉備撤軍,公孫瓚也緊縮了防禦,至少雙方在明麵上,已經並不存在劍拔弩張,頗有點握手言和的趨勢。
袁紹自己也很清楚,朝廷需要緩和冀州這邊的矛盾,需要調節他與劉備公孫瓚的衝突,所以劉虞才同意了他的請求,最後雙方罷兵止戰。
並不是朝廷不想把冀州收回來,而是冀州和青州幽州加起來的體量實在太大,已經達到了四五十萬兵力級彆的大戰,劉虞不是沒有權力的劉協,他能夠命令得了劉備。
朝廷同樣有一群智囊,楊彪朱儁趙溫等一批公卿依舊還存在。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朝廷也不敢貿然就與袁紹決一死戰,因而需要一個緩和期休兵。
戰爭隻是政治的延續,很多時候,能夠用政治手段解決,就儘量不要用武力。
後世醜國花了幾十年的時候,深陷中東戰局,耗資無數才學到的經驗,早在幾千年前華夏老祖宗就早已經運用得爐火純青。
朝廷有朝廷的顧慮,陳暮有陳暮的打算,他不僅需要公孫瓚被趕出冀州,防止這個不穩定因素到最後與劉備翻臉。同時還得兼顧南方穩定,所以袁紹渴望休戰,他同樣渴望這一點,對於他來說,這是一舉多得的事情。
至於袁紹。
緩和壓力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穩住青州和洛陽,以實現他自己的圖謀,因而這場冀州廢除偽帝,袁紹將所有罪責推諉給王芬,然後向朝廷上表稱臣的政治作秀,其實屬於三方都想要的結果。
大勢力之間的博弈,往往不是在刀光劍影與戰場廝殺之中,而是朝廷之間的較量。而唯一被蒙在鼓裡的,或許也就隻剩下公孫瓚和袁術了。
鄴城。
在天還未亮的時候,趙恭就打著傘出了門。
八月在陽曆就是九月,已經是秋季,南方的秋天往往都是時冷時熱,被稱為秋老虎。
而北方的秋天則不一樣,氣溫是肉眼可見地在下降,特彆還是漢末小冰河時期,溫度愈發寒冷,連綿秋雨不絕,天空陰雲密布,雷鳴轟動,站在凜冽的風中,吹得人骨頭都快化掉。
趙恭長袍飄飄,斑白的兩鬢下垂在胸前微微擺動,門口停了輛馬車,他緩緩坐了上去。旁邊沒有什麼人跟著,除了馬車夫以外,就隻有一老仆,一隨從。
在廷尉府對麵是一處高門大院,占地數畝,朱樓灰瓦,白色的牆壁透露著幾分豪氣。
這是魏郡太守袁譚的府邸,府邸門口蹲著幾名士卒,以袁譚的身份將府邸坐落在廷尉府對麵倒是很正常,但誰都知道,他府門口的兵丁,大部分都是用來監視對麵的廷尉府。
青年黨人領袖袁紹上位之後,第一個忌憚的卻是扶持他上位的一批老黨人,這何嘗不是一個諷刺?
但現在卻成了事實。
不管是曆史上還是如今眼下,袁紹都曾經借用黨人替他揚名,其中還有不少黨人為他爭奪天下出了大力氣,比如推舉盟主,威脅韓馥,謀取冀州。
否則以其袁家庶子的身份,又有袁術這個同樣參與謀誅宦官的袁家嫡子在,他憑什麼有資格成為討董聯盟的盟主?
而如今黨人們培養的優秀後輩,在這一刻,卻成了反噬他們的主力軍。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人心吧。
雨滴打在青石板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淅淅瀝瀝的雨點順著房簷落下,馬車緩緩駛入了北街,來到了一座府邸門前。
相比於廷尉府,太尉府的守衛就森嚴了數倍,台階上屋簷下,左右兩側分列著士兵。
這些人分六批,每兩個小時換一次崗,十二個時辰不休息。美其名曰保護太尉,但監視的意味顯然更濃一些。
趙恭不是第一次來太尉府,自從他們那一批老黨人被嚴密監控起來之後,雖然日常生活被袁紹控製著,可至少他們還能夠聚聚會,不然的話,到了這把年紀,還不能時常見一見,那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廷尉。”
值班的衛士長見到趙恭過來,並沒有在意,隻是按照以往一樣行禮打了聲招呼。
趙恭點點頭,就準備進門。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喊道:“廷尉。”
他回頭一看,是逢紀。
逢紀是南陽派係,如今沒有了沮授田豐之後,冀州本土勢力並不強橫。
而且相比於曆史上袁紹麾下潁川、南陽、冀州三派鼎立,現在還多了一個閔純耿武派係。
他們二人一個出自關中閔氏,一個出自高陽耿氏,都沒有派係,因而抱團在一起,組建了新的派彆。
為了平衡勢力,袁紹就將四派各一名主力大將進行了分配。
比如將南陽派的許攸帶在麾下,逢紀留在鄴城。潁川派的郭圖在外領兵,荀諶留在身邊。冀州派的劉惠出使,審配待在前線。
閔純和耿武也是如此,一個留在鄴城,一個在他麾下。
這樣與曆史上冀州派係一家獨大相比,至少目前袁紹麾下的各派係謀士還算是達到了一個不錯的平衡。
隻是平衡是一回事,爭權奪利又是另外一回事,派係太多,就更加複雜。
七八名主要謀士,再加上十多名地位不算太高的小謀士,比如目前的辛評李曆辛毗等人,互相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跟養蠱似的,總有一天會有爆發的時候。
趙恭見到來人是目前鎮守鄴城的彆駕從事逢紀,就問道:“原來是元圖,有何時啊?”
逢紀早年也是黨人,跟何顒、荀攸關係不錯,與很多黨人都有交情,向趙恭拱手一禮,笑著說道:“紀見過廷尉,倒也沒什麼事情,剛才上街巡視,恰巧路過此地,見到廷尉,因而冒昧打擾。”
趙恭內心冷笑一聲,這大雨天,又是大早上,剛好在巡街,又剛好路過太尉府?糊弄鬼呢?
不過他知道現在老派黨人與袁紹這一派正處於很微妙的關係中。
袁紹設計將他們個個許以沒有實權的高位,至少在表麵上看,他似乎很器重老派黨人們,除了沒有權力以外,對他們都很尊敬,束之高閣,將他們往天上捧。
老派黨人們雖然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吉祥物,可又無可奈何,因為人家也沒有翻臉,好吃好喝的供應著,他們若是翻臉,不義的反而是他們。
所以麵對逢紀,趙恭也是擺出了一副虛偽的麵孔,淡笑道:“哦?那還真是碰巧了。”
“嗬嗬。”
逢紀笑了笑,目光卻是在侯栩和太史慈身上打量,沒有說話。
趙恭見他似乎一副不打算走的意思,就說道:“元圖還有彆的事情嗎?若是無事的話,我今日正要拜訪太尉,就不與元圖閒聊了。”
逢紀便說道:“倒也無事,隻是廷尉府邸幾名隨從紀都見過,可今日見這二位,卻是麵生的很,故而問問。”
趙恭淡淡地道:“這是我新招的隨從,周福和周大,難道我招兩個隨從還要請示元圖?”
侯栩和太史慈向著逢紀微微欠身,算是打了個招呼。
“不敢不敢,隻是問問。”
被趙恭夾槍帶棍地懟了回去,逢紀連連擺手,笑著說道:“隻是最近城裡不太平,就怕有敵人混入城中作亂,因而擔心廷尉的安全,還是得查查他們的身份才是。”
查身份?
趙恭內心頓時緊張起來。
他可知道侯栩的身份絕對夠刺激,黃巾出身,現在又是朝廷官員,一旦被查出來,那下場怕是......
然而麵對逢紀的查詢,侯栩陪著笑臉對逢紀點頭哈腰道:“見過從事。”
“你認識我?”
逢紀疑惑。
“小老兒是繁陽人士,來鄴城已經七八年了,一直住在西城,在西街做點小買賣,之前從事巡街的時候,我見過從事多次。”
周大的資料侯栩都背得滾瓜爛熟,麵對逢紀的盤查,十分順暢地說出來。
“哦?”
逢紀問道:“那為何來了廷尉府?”
侯栩歎氣道:“隻因最近生意不太好,聽聞廷尉府招奴仆,待遇不錯,因而攜犬子應招。”
“原來如此。”
逢紀點點頭,轉頭對身後的兵丁道:“去把管理西城百姓丁口的戶曹令史叫來。”
“唯。”
兵丁飛奔而去。
逢紀轉過頭笑吟吟地看著趙恭。
趙恭臉色很難看,似乎是在強忍著怒氣,低聲喝道:“元圖莫不是在懷疑老夫?”
“不敢不敢,隻是擔憂廷尉的安全。”
逢紀綿裡藏針。
“哼,你要查就查吧,以後你若敢來老夫府邸,老夫打斷你的狗腿!”
趙恭怒氣衝衝,拂袖而去。
他不是拋下侯栩和太史慈不管,而是進了太尉府想找荀和。
畢竟荀和的地位最高,如今已經是僅剩的黨人元老之一,也許逢紀會賣他點麵子。
趙恭一走,逢紀臉色頓時板了起來,目光森然地看向侯栩和太史慈。
侯栩佯裝害怕,露出討好的笑容看著他。
太史慈有點壓抑不住火氣,想抽刀把逢紀砍死。但侯栩在哈腰的時候輕輕碰了一下他,示意他忍一忍。
其實他們在城內還有據點,如果鬨出動靜,想要跑的話並不難。可以隨時跑到據點裡,趁著城門來不及關之前,利用據點藏起來的馬匹快速逃出城去。
不過這次來他們是帶著任務來的,而且事關重大,馬虎不得,因而不得不暫時先忍讓一番。
幾個人都不說話,氣氛逐漸凝固。
這邊趙恭找到了荀和,他正在庭前盤坐,品茶觀雨。
聽到回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透過廊下的珠簾看去,見是趙恭,便笑著道:“子謙,你性子還是那麼急。”
“出事了公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