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催促著周圍士兵集合,然後不斷揮手。
沔水江波流轉蕩漾,呼嘯的秋風吹拂著林木,散發出樹葉抖動的沙沙聲。
沙灘掩蓋了士兵們的匆匆腳步,世間就好像隻剩下水流與風與樹葉的響動交織在一起,其它什麼都不存在。
好安靜啊。
於禁抬起頭凝望著越來越近的森林。
他的眉頭忽然皺起來,一種不詳的預感莫名其妙油然而生,猛地令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他倏地舉起手示意士兵們停下:“止步!”
是哪裡不對?
哪裡?
在士兵們驚疑不定的眼神中,於禁近乎狂亂地四下掃視,甚至不自覺退後了兩步觀望著。
“將軍......”司馬從事東裡袞向前幾步跟來,小心地探問。
而於禁突然想到了,這裡太安靜了!
魚梁洲作為一片廣袤的原始未開發的叢林島嶼,上麵必然有很多野生動物,常說百鳥歸林,但百鳥本就生活在林間。
北方秋意漸濃,很多候鳥往南遷徙,像這樣的島嶼是候鳥們最喜歡的暫留地,氣溫相對北方較暖和,且有湖泊沼澤濕地,方便捕捉魚類,不可能外麵的湖泊濕地上連一隻大雁天鵝都沒有。
然而周圍寂然無聲,沒有鳥叫,沒有獸啼,甚至連本應該就棲息在這片森林裡的鳥類都沒有鳴叫。
是什麼東西驚走了它們?
於禁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冷戰,他忽然想起來,即便是最平庸的將領,這邊至少也會安排一些崗哨,甚至他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被提前發現的準備。
由於周不疑的軍隊被吸引到北岸去了,他認為哪怕是被提前發現了,他也可以迅速集結起部隊,然後對敵人營寨發起突襲。
但眼下沒有預警,沒有哨聲,更沒有本該有的動物嘶鳴,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之前派出去進入林中的那隊斥候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一件事情——有詐!
“撤!”
於禁猛然揮手,大聲喝道。
他是一名出色的將領,不可謂不警惕,也不可謂不細致。
但是,遲了。
就在他揮手的瞬間,數百隻箭失從森林後射出,劃出高高的弧線,落在了正迅速在森林前集結的隊伍當中。
箭失所到之處,此起彼伏的慘呼聲立即響起,有人哀嚎慘叫,有抱頭鼠竄。
很快大批周不疑的士兵從林中衝了出來,嘴裡嗷嗷叫著對他們發起了猛烈衝鋒,站在林中高處的弓箭手向沙灘上的曹軍們不斷射擊。
那岸邊距離森林百來步,於禁軍又已經靠近森林,完全在射程範圍之內,幾乎像是射靶子一般。
密集的箭失遮天蔽日,即便有不少人穿了戰甲,也擋不住箭雨來襲,赤紅色的血花朵朵爆綻,霎時間一批人倒了下去,流出的血把河灘都染紅了。
於禁在親衛的掩護下總算是撤到了岸邊船上,回過頭看到沙灘已是屍橫遍野,成群周不疑的軍隊衝了過來,與他們的殘軍糾纏在一起。
雖然大部分曹軍士兵都已經退到了岸邊,但他們的船隻擱淺了,要重新推上河裡才能走,而且即便是回到了河裡也不可能短時間內提高速度,會被岸上的周不疑當活靶子射。
見到這一幕幕慘烈的景象,於禁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隻會是令軍隊徹底崩潰,上萬人全都要死在這裡,因此他紅著眼睛,馬上對身邊親衛下令道:“帶一隊人衝過去,告訴浩周,讓他立即組織隊伍集結成陣勢,阻攔追兵。”
“唯。”
親衛帶著一隊人,舉著盾牌在混亂的人群中迅速向著右翼浩周部衝去。
於禁又對另外一名親衛道:“你去告訴牛蓋,讓他掩護浩周,儘量與敵人近距離廝殺,延緩他們弓箭勢頭。”
“唯。”
那名親衛同樣帶著一隊人向左側衝去。
於禁對身邊司馬東裡袞道:“你們馬上把船隻都拖到水裡去,快!”
東裡袞立即應命而去。
此時上萬人其實也並非完全擁擠在一起,長達一裡的沙灘上到處都是混亂的士卒。
很多人都已經登到了船上,但由於船隻短時間內需要拖到江水中去,因此被迫大量士兵滯留,頗有些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意思。
周不疑的軍隊步步前壓,弓箭亂射,不知道多少曹軍死於箭失之下,在這種情況下,作戰經驗豐富的於禁知道不能亂,一定要迅速穩定局麵,把士兵們組織起來。
好在精銳的曹軍士兵跟江東士卒素質上還是有著很大差異,如果當初張遼和趙雲衝的是曹軍,那大抵是涼了。
短暫的混亂之後,浩周和牛蓋立即各自組織起了兩隻一千多人的部隊,從左右兩翼豎起盾牌,掩護隊友,然後迅速交織起來,攔在了進攻的周不疑軍隊前方。
於禁則是馬上勒令士兵向他的方向靠攏,一部分士卒去岸邊推動船隻,另外一部分士兵則是集結在中央地區,開始排列出陣勢。
頂著密集的箭雨,雖然不斷有曹軍士兵倒下,但在呼嘯的哨聲以及軍官們的呼喝聲中,每個士兵都貓著腰,在盾牌的掩護下低頭躥行,竟然很快組織起了一支三千人的中央軍隊。
遠處周不疑的軍隊並非傾巢出動,人數遠遠少於於禁軍,見敵人如此頑強,他立即下令停止射箭,黃門卒出動。
鄧艾一聲呼嘯,帶著州泰那一曲黃門卒,加上三千多士兵,悍然向著中陣衝擊。
這個時機抓得非常好。
因為於禁已經豎起盾牌陣,弓箭手的殺傷力減弱了許多,現在最關鍵的是不能讓敵人把陣勢完全集結,因此必須衝陣。
在鄧艾和州泰一馬當先,五百黃門卒穿著鋼鐵甲胃,猶如陷陣營般重甲步卒,踏著轟鳴的步伐,仿佛一頭鋼鐵洪流巨獸,對著於禁臨時組織起來的中陣襲來。
砰砰砰~~~~刺拉。
各種兵刃交織,曹軍士兵從盾牌後伸出來的長矛長戟刺在甲胃上發出碰撞以及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但這點力量給黃門卒撓癢癢都不夠,每個曹軍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卻在重甲步卒衝撞之下,步步後退,甚至被撞到在地上,頃刻間讓他們衝入陣中。
臨時組織起來的陣型刹那間就被瓦解。
“殺啊!”
後方的周不疑步卒見黃門卒已經衝入陣內,士氣大振,也跟著黃門卒們一路砍殺。
連弓箭手們也扔下了弓弩,拔出腰間的環首刀,隨前方士卒衝鋒。
百丈外靠岸山坡上,周不疑與蔡篤看著下方場景。
就看到一裡長的河灘上密密麻麻全是曹軍士卒,兩翼加上中陣組織起了接近五千人的陣型。
但周不疑以黃門卒為槍尖,狠狠地刺穿了敵人的中陣,一時間才剛組織起來的陣型就被破滅,鄧艾州泰帶著黃門卒,以及部將李穎、霍漾率領著四千多士卒生生將曹軍再次衝爛。
船上的於禁見此情形,頓時渾身發涼。
他萬萬沒想到自以為不堪大用的敵將居然早就設了埋伏,恐怕前幾天的緊張感也是他故意為之,好迷惑他們。
而且敵人的戰術和時機把握也是恰到好處。
先是弓箭亂射,打亂曹軍陣型,等到曹軍勉強穩住陣腳,用盾牌抵擋弓箭的時候,他就很快改變戰術,以重甲步卒撕裂開口子。
總體戰術很簡單,就是要讓上萬曹軍士兵始終處於混亂的情況,不允許他們從容撤離。
唯一的好消息是經過剛才的短時間穩住局勢後,已經有不少船隻被拖到了江水中,東裡袞推著於禁的船隻入水,邊用力推邊大喊道:“將軍,你先走。”
於禁沒有說話。
因為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陣型始終組織不起來,那麼就隻有潰敗一途。
他是個惜命的人,此時隻能在東裡袞掩護下逃回江水裡。
岸上的曹軍士兵還在被屠戮。
很多人開始搶奪船隻,然後拚命劃船逃跑。
真正被殺的曹軍反而不足一千人,大量曹軍士卒是搶奪船隻是踩踏、落水而死。
等過了半個多時辰之後,剩餘被困在岸上的曹軍隻能選擇投降。
戰事終究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