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臨時行宮當中,天子居於後園內,園中花鳥池塘,景色宜人。
劉備坐在池塘邊,他的頭發全白了,去年還隻是灰白相間,如今卻已是花白,皮膚鬆弛,麵色堆滿了皺紋,猶如行將就木。
到了這個年齡,即便身為皇帝,亦是難逃衰老的命運。
何況這兩年劉備的身體也是每況日下,不過沒有在前線終日操勞軍務,國事也由諸葛亮在處理,放鬆身心隻調養身體之後,倒是讓病情沒有繼續惡化。
此刻他坐在池邊,看著池塘裡遊弋的鯉魚,微微有些出神。
南陽太守周不疑這幾年因在後方督運糧草,籌措民夫徭役,打造器械有功,已經被升為州牧丞,同時鄧洪也擔任荊州牧。
眼下劉備回到南陽,鄧洪和周不疑都在南陽處理後方輜重的事情,每日都要向皇帝彙報。
周不疑今天向劉備稟報了事務之後,見劉備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便好奇問道:“陛下還在想前線的軍務嗎?”
“不是。”
劉備搖搖頭。
周不疑就問道:“那陛下是?”
劉備歎息道:“短短數月之內,朕就有四名老臣病逝啊。”
周不疑安慰道:“人有壽儘之時,師兄也常說人生自古誰無死,唯要留取丹心照漢青。生命不在於長短,而在於能否做有意義的事情。這也是太史公說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之彆的緣故。”
“你是想告訴朕,朕不應該歎息生離死彆,而應該更注重北伐大業嗎?”
劉備說道。
周不疑笑道:“是的,陛下繼承高祖光武之誌,自然要集海內之人望,一統天下,恢複漢室江山。”
劉備很喜歡周不疑說的話,因為他的話總是能說到他的心坎裡。
隻是過了片刻劉備還是有些悲傷道:“人不是草木,終究不能無情。何況縱使朕萬般不舍,能放棄對他們的思念,朕自己也亦是垂垂老矣,行將就木。”
周不疑便沉聲道:“人雖有壽終時,然誌向和大願卻不是時間和生命能夠磨滅。陛下一統天下之誌,愛護萬民之心,與兩位義弟、師兄、丞相他們如魚得水般的恩情,時刻都在我們心中,太子有陛下寬仁之相,隻要把這份情義繼承下去,眾誌成城代代相傳,夙願便終有實現的一天。”
“是了。”
劉備看著遠方的天空,喃喃自語道:“縱使朕死,尚有公嗣、曉卿、孔明他們能擔起大業,朕無憾矣.咳咳咳咳咳.”
輕微的咳嗽讓旁邊的侍從連忙緊張地遞過去手帕。
手帕上倒沒咳出血來,隻是劉備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人沒有精力,身體上下都有疼痛感,到了這把年紀,若是不能獲得輕鬆自在,總歸是會折損壽命。
過了片刻,遠處太醫令端著一盤湯藥走來,對劉備說道:“陛下,服藥了。”
周不疑幫劉備把藥拿過來,對他說道:“陛下,放寬身心,該服湯藥就服湯藥,病情便能康愈,現在北伐之時,陛下便能見到大漢一統的那天了。”
“嗬嗬。”
劉備笑了笑,接過碗來說道:“朕可不會像曹孟德那樣諱疾忌醫,因華佗要開顱取他頭中的風誕而殺死華佗,縱使不願意開顱,又何必殺死醫者呢?”
他端起碗正要喝。
倏地外麵馬良匆匆進來,臉色肅穆,來到劉備身前,見他在喝藥,便沒有開口。
劉備喝了一半,看到馬良臉色不是很好看,便放下手中的碗說道:“季常,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前線出了什麼問題?”
馬良沉聲道:“是子仲公.前日病逝了。”
“噫!”
劉備愣了一下,說道:“子仲死矣?”
手中的碗落在地上也不知。
糜竺雖然不是什麼智謀之士,但從徐州開始就一直鼎立支持劉備,還把妹妹嫁給了他。
他們的感情非常深厚,屬於僅次於關張的最早從龍之臣。
劉備立國之後,即便糜竺沒有什麼才能,且對權力欲望也不高,他也依舊給予他極高的地位,甚至還讓他管理國家財政,發揮出他的商業能力。
現在聽聞糜竺陡然離世,劉備竟一時有些恍惚。
“陛下.”
馬良勸慰道:“還請節哀。”
“唉”
劉備長歎了一口氣,心情就更加低落,說道:“回襄陽,我去看看子仲吧。”
彆人他可以不去看,但糜竺是從龍之臣,必須要回去一趟。
隻是他的身體很不好,馬良勸說道:“陛下,現在還是該休養身體為好,臣持節為子仲公送行吧。”
劉備搖搖頭:“子仲跟隨我已經有三十餘年,朕若是不去看看他,朕豈能睡得著覺?何況子仲在天有靈,也會怨恨於我無情。”
“陛下.”
“朕意已決,明日回襄陽吧。朕不能送他回徐州東海,回歸故鄉安葬,亦是朕的過失啊。”
劉備抬起頭遠眺北方。
他的目光充滿了哀傷和悲慟。
蹉跎了大半生,雖然在南方建立起基業。
可最早的那一批老臣,都是從北方跟著他一路顛沛流離遠離家鄉到了這裡。
生前不能帶他們回去,死後也不能帶他們回去。
劉備心中,充滿了愧疚。
既然不能讓他們落葉歸根,那也該去看看他們,見最後一麵,也隻能如此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