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玉拒絕後，那位男傭輕聲講述——關於他那因理想與家庭斷絕關係，隨後跟隨部隊作戰的姐妹。
這位男傭似乎有歌劇天賦，短短幾句便白描出一套看似真誠而動人的親情小故事。
假若正玉有基礎線以上的共情能力，都能被其打動，並主動包攬所有。
可惜正玉沒有。
他大概知曉男傭的意圖，但他隻保持微笑，看向男傭。
正玉：“孩子，不必隱瞞，講出來。母神會原諒你。”
哪怕正玉表明了不會追責，男傭口中的名諱仍卡在喉間。作為勢力之間的脆弱第三人，他再三猶豫，最終隻能將一切歸咎於個人意向，而非受人指使。
“您是救世救命的神使，”男傭的聲音輕若蚊蚋，卻在這詭異的寂靜中格外清晰，“如果可以，請治愈她的傷痛，不使她溺斃於風雪之中。如果不可以，請幫我安葬她，假若死亡不會帶走我，我會帶施法者複活她。”
儀仗隊如雕塑般靜立，那些維持西爾文家族體麵的傭人沉默著，似乎都變成了聾子、瞎子，對男傭的強求視若無睹。
“放心吧。”正玉抱了抱他，隨後離開儀仗隊。
男傭回到隊伍中時，他摩挲自己的手臂，隻覺神使的擁抱輕如落雪，承諾卻重若千鈞。
儀仗隊沉默地退回城內，為首的騎士帶領眾人，整齊地、遠遠地對他行禮。
厚重的城門在刺耳的吱呀聲中緩緩閉合。
血色與暗色交織的廢墟上，唯有純白的神使孑然獨立。
城門關上前，正玉最後望了一眼城內——勤勞的民眾已將內城收拾出幾分模樣。而眼前的外城，這片集會玩家與雷騎士交戰的戰場，卻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殘骸。
象征秩序的柵欄東倒西歪，斷裂處焦黑的痕跡昭示著狂暴能量的肆虐。幾頂幸存的帳篷被撕成碎片，帆布如殘旗掛在斷木上。
泥濘中的車轍與巨大腳印，無聲訴說著魔法造物的恐怖威力。
營地中央，幾具覆蓋薄土的屍體姿態扭曲。半邊焦化的鎧甲仍在散發著詭異的焦香——正是火係法師的傑作。
殘存的傷兵們擠在幾頂還算完好的帳篷下，或乾脆露天倚靠在廢墟旁，空氣中彌漫著劣質草藥和膿血混合的腥臭。
施法者們表情麻木地穿行其間——複活術需要的魔力過於龐大，而治愈術去治療普通傷員又過於浪費。
魔力早已枯竭，她們的幫助對這些騎士及仆從而言，不過杯水車薪。
這些懷著善心或因恩情留在戰場上的後勤人員，不得不做出殘酷選擇。讓輕中度傷員勉強挺一挺。而恢複的些微魔力，則用來吊住瀕死者的命。
營地邊緣，泥土飛濺。
鐵鍬撞擊石塊的叮當聲，混合著粗重的喘息和偶爾因牽動傷口而爆發的粗口。
侍從正奮力挖掘著，不是在構築新的防禦，而是在緊急修複被“天災”們，用爆炸或蠻力摧毀的舊有溝渠和陷坑。臉上刻滿了超越肉體痛苦的麻木，與被時間追趕的焦灼。
——三天，距離下一次“天災”降臨，僅剩三天。
傷員的呻吟、瀕死的囈語、騎士們粗野但疲憊的號令、挖掘工具的刺耳聲響、遠處馬匹不安的嘶鳴……還有，一種低沉的、持續的、仿佛野獸磨牙般的咀嚼聲。
正玉循聲望去，看到名傷勢稍輕、但明顯帶著灼傷痕跡的年輕騎士。
那孩子正靠在一段焦黑的木牆下，近乎機械地啃噬著一種深紫色的、葉片肥厚的枝葉。因這咀嚼，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的苦杏仁味，混雜著一絲鐵鏽般的腥氣。
正玉凝視的時間太長了，那種葉片的信息詳情在他眼前跳動：
【雷蝕藤，常出現在富含金屬礦脈尤其是鐵礦、導魔水晶礦）的區域附近，或者頻繁遭受自然雷電轟擊的山脊、焦土。其生長需要吸收環境中逸散的微弱電能或金屬元素。】
正玉知道這種植物，藥典篇中明確記載的劇毒之物。本地僧侶治療重傷員時，常用微量的劑量麻痹患者神經。
這微量的毒素，能夠暫時驅走蝕骨的疼痛、和傷口愈合時那種鑽心的癢意，代價是精神的遲緩和對毒素的緩慢積累。
——這種使用不該由患者生嚼榨取，那樣劑量太大了，代價也過於嚴重了。
應當是這些病患出於求生的本能作祟。
“太慘烈了。”正玉輕歎。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知道上層讚揚宣揚的‘保留痛楚、以體悟神恩’的教條，正將這些守護者逼得去啃噬雷蝕藤嗎？知道這些忠誠的雷霆之槍，正用自己寶貴的雷元素生命力和心臟，去換取下一次天災降臨時，還能勉強站起來的資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