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正玉指間的折扇微微一頓,娜塔莎便知道她的話起了效果。
墓園的冷霧在她呼吸間凝結成白霜,她向前半步,靴底碾碎幾片枯骨似的落葉:“原本是教會犧牲了聖徒,才換來的無垢複活術......可以無條件地複活綁定人的生命三次,但那位格雷家的稅官維克多,把聖術變成人間地獄的‘工具’!”
正玉閉了下眼,隨後鼓勵道:“確實讓人難以想象,繼續說。”
娜塔莎的聲音裡透出寒意,她儘量將語氣放緩:“他的手段是逼死一人,再讓親人親手複活——三次之後,就成了會哭會笑的屍鬼,然後讓屍鬼去咬下個祭品。”
“縱使這位逝者在生前是多麼睿智冷靜之徒,也會在不斷驅使攻擊血親的刺激下,變得瘋癲。如此循環,一旦被他盯上,往往……直至滅族方休。”
說到這,她還是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左臂,那裡的舊傷疤莫名發燙。
——維克多所行不是懲戒,是徹頭徹尾、滅絕人性的虐殺。
也許是時機恰好,那時的娜塔莎想起了那個痛苦的夜晚。
——幼年的娜塔莎,與屍鬼母親的最後一夜。
【腐臭的夜風灌進喉嚨,小娜塔莎的肺像被刀割一樣疼。】
【她跌跌撞撞地穿過枯樹林,樹枝抽打在她稚嫩的臉上,留下細密的血痕。】
【身後,母親的追趕聲越來越近——不,那已經不是母親了。那具軀體佝僂著,指甲抓撓著樹乾,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腐朽的喉嚨裡擠出不成調的嗚咽,像是想喊她的名字,卻隻能吐出腥臭的涎水。】
【“媽媽……”小娜塔莎的眼淚混著臉上的血滑落,鹹腥的味道滲進嘴角。】
【她本該繼續跑的,可她已經跑到跑不動了,雙腿發軟,幾乎跪倒在地。不過好在......這裡,距離馬廄已經很遠很遠了。】
【——幾小時前,她把哥哥塞進馬廄的乾草堆裡。】
【“彆出聲……哥哥,彆出聲……”她顫抖著捂住他的嘴,哥哥的眼淚滾燙地灼燒著她的掌心。她記得母親對她的教誨,記得她是未來的一家之主,記得她應該照料自己的親族。她記得自己對他笑了一下,就像媽媽從前哄他們睡覺時那樣溫柔。】
【然後,她轉身衝了出去,故意踢翻木桶,金屬砸在地上的巨響在死寂的夜裡格外刺耳。】
【屍鬼的嘶吼立刻調轉了方向。】
【現在,她被逼到了懸崖邊。腳下的碎石簌簌滾落,墜入看不見底的黑暗。她再也跑不動了,被撕咬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血浸透了半邊袖子,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母親撲了上來。】
【娜塔莎沒有躲。】
【她張開雙臂,像小時候撲進媽媽懷裡那樣,緊緊抱住了那具腐爛的軀體。腐爛的肉塊蹭在她的臉頰上,冰冷、黏濕,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但她似乎嗅到母親身上混合著煙草、皮革與金屬的香氣,她的媽媽,是一位優秀的騎士。】
【自母親被葬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擁抱自己的母親了。而自父親被押走後,她也很久沒有見到過能夠保護安慰自己的血親了。】
【“媽媽……吃了我就結束吧……你彆看我,我不疼……”】
【——屍鬼的動作突然僵住了。】
【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起一絲微弱的清明。】
【下一秒,娜塔莎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襲來——她被狠狠推開,後背撞上岩石,恰巧滾落入角落,劇痛讓她眼前發黑。模糊的視線裡,她看到母親踉蹌著後退,喉嚨裡擠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然後……】
【——銀光閃過。】
【高大的稅官站在懸崖邊,手中的長刀滴著黑血。母親的頭顱滾落在地,空洞的眼睛仍望著娜塔莎的方向。】
【娜塔莎的世界陷入黑暗。】
直到能夠掌控力量的如今,她仍會被那一幕的可怖糾纏。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