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青蔥如昨,轉眼離開學校四十周年了,難忘那一段黃金歲月,友誼永遠記心間。”聽完張明的故事,張權同學接著說道:
我有一位鄰居,名叫楊元貴,兩個兒子分彆叫做楊文山,楊文海。
兄弟倆比我大幾歲,初中沒讀完就開始闖蕩社會了。小時候我很喜歡去他們家玩,那時候我覺得他們帥極了,穿風衣,留長發,騎著嘉玲摩托車像一陣風。那時候流行四大天王,幾乎每個男孩子的房間裡都貼滿了四大天王的照片,清一色的是坐在摩托車上,後麵載著個長發美女。我覺得兄弟倆都屬於這種類型:瀟灑、帥氣。
隨著年齡的增加,以及初中學曆,農村戶口等個人條件,兩人在婚戀市場上越來越沒有競爭力。昔日眼中的翩翩少年,如今都成了十分平庸的農村青年。
高中畢業以後,我不得不回到農村老家務農。
我們農村一般種三熟,春天麥子剛破土,就在預留的空地上種上玉米。
去年種下的麥子,經過幾個月的成長,已經顆粒飽滿成熟了,在田裡黃燦燦的一片。我每天很早起來,和父母拿著鐮刀,從田頭割到田尾,沙沙的割麥聲響成一片,一把把的麥杆放倒在地裡。
那時沒有機械化,有也不能用,因為麥子和玉米混種的。
麥杆和麥子拉到家裡剛做的土場邊脫粒。如皋農家都有一種用毛竹製成的連杆,麥子收割後攤在彩條布上,然後直接用連杆在上麵抽打脫粒。麥杆草屑清理乾淨後就直接晾曬。
麥子進倉後,就開始掰玉米,築玉米杆,務必在立秋之前將秧苗插下,俗話說“不栽八號秧”。因為水稻插下後得六十多天才能成熟,如果晚了季節,收成將大減,甚至絕收。
築完玉米杆,接著請水牛養殖戶犁田耙地,把旱田平整如初後再放水搶栽秧苗。
收玉米,犁田,插秧,隻有一個月時間,所以叫雙搶。
搞雙搶,我最怕的是螞蝗。這種水生軟體動物,是地地道道的吸血鬼。農村的田、溝、塘、渠、溪,到處都有它們虎視眈眈的身影。一聽到人下水的聲音,便爭先恐後地遊來,強大的吸盤緊叮腿部,快速咬破皮膚,注入抗凝血劑,飽餐後,蜷成一團滾入水中,溜之大吉。那時我對螞蝗又憎恨又無可奈何,剛卷起褲管下田,總是一邊乾活,一邊會緊張地盯著腿,隨時防備螞蝗的入侵。可那些家夥太狡猾,一不留神就吸到腿肚上,等到皮膚發癢,它們早已腆著肚子逃之夭夭了。累到天熱人乏,漸漸地就麻木了,任由螞蝗大快朵頤。有時走上田埂,腳一跺,幾條大肚螞蝗便滾到地上。傷口流出的血,很快染紅了腳下的水。我氣不過,用鐮刀把它剁成幾截。這家夥修複能力超強,過不了兩天,每截修複成新的螞蟥,實在是無可奈何也。
插秧是一項辛苦的工作,7月的酷暑沒有一絲涼意,天沒亮我們就趕到秧畝地裡拔秧。然後挑起沉甸甸的擔子,走在濕滑的田埂上,再把秧苗把子拋撒到田裡,然後一字排開到水田裡插秧。
如火的驕陽在頭上烤著,水田裡的熱氣不斷地向胸前、臉上撲來,我一邊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一邊拖動著泡在泥水中的雙腿,一滴滴的汗水混合著淚水流入水田中。
有時天都黑了,蚊蟲飛舞,腳下還有螞蟥隨時叮咬。鄉村寧靜,萬籟俱寂,插秧的聲音在水中有節奏地響動。這個場景,即使在幾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會出現在我的夢裡。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插秧比鋤禾辛苦多了。
1986年夏天,上海某食品廠招收臨時工做月餅,為期一個月,工資一千元。兄弟倆經過協商,決定讓文山跟我一起去。
上海話其實並不難懂,因為有很多官話在裡麵。在上海呆上一個月,即便說不了吳儂軟語,卻也能聽懂大半。然而,上海人自高自大,除了本地人,蘇州、無錫都是鄉下人,“阿拉上海擰”充滿了上海人的得意和對外省人的輕蔑。
當然不是所有上海人都一味地驕傲,我去後分在成品倉庫,天天打包、發貨。兩位師傅忙過不停,我乾多乾少都不計較。
倉庫很小,有位師傅名叫王景昌,他把存貨架都寫上編號,月餅進庫時,哪兒有空放哪兒,他在賬本上寫上存放位置,發貨時一看賬本,就知道哪種月餅放在哪個貨架了。倉庫看起來很亂,不過賬本上有存放位置和進貨日期,很容易就能找到,而且都是先進先出。
後來倉庫裡調來一位新主任,名叫童光榮,童主任原來在酒廠工作,這次調到我們廠。新官上任三把火,童主任說倉庫裡的東西怎能這樣放?應該按品種分類!他叫我們一號區放豆沙月餅,二號區放蛋黃月餅,三號區放五仁月餅......他在酒廠就是這麼做的!這樣好看是好看,不過月餅不是酒,酒越陳越香,月餅放久了就要上黴。因為進庫時從裡往外放,發貨時從外往裡發。有些剛進庫的月餅當天就發出去了,有些月初生產的月餅到月底都沒發。打包時我們要在包裝上寫上生產日期。因為在路上運輸需要一、兩天,童主任叫我們將日期往後寫一點。比如今天是8月11號,生產日期寫8月13號,月餅發出時,廠裡還沒有生產呢,真鮮!而真正的生產日期,隻有鬼知道。王景昌背後叫他憨大,當麵卻誇讚主任有能力,童主任笑著說:“淘漿糊,淘漿糊。”
淘漿糊從字麵上看,相當於和稀泥,對做事馬虎敷衍、不懂裝懂、渾水摸魚的人,都可以用“淘漿糊”來指責。但稱讚對方有能力,善於處理各種人際關係和妥協合作,也可以用“淘漿糊”來形容。童主任說自己“淘漿糊”,既是謙虛,又是驕傲。
閒話敘過,卻說一個月轉眼過去,楊文山懷揣一千元工資,喜滋滋地登上了上海開往南通的客輪。
我們買的是五等船票,沒有床位。坐在我們對麵的是位三十多歲的男子,身邊坐著一位二十四、五歲的姑娘。九月,穿的都是單衣,那姑娘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顯得很苗條、漂亮。我看過一眼便將目光移向彆處。楊文山卻一直目不轉晴,想入非非。
“兩位師傅,在哪裡發財?”正當楊文山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對麵的男子主動跟我們招呼。楊文山嚇了一跳,急忙將目光收回。經過交談,才知道他們家住貴州山區,兄妹倆外出打工,一直找不到事做,現在打算去南通看看......如果有合適的,能夠幫妹妹找個婆家最好!
“我......我沒老婆,我弟弟也沒有......要不你和我回家看看。”楊文山說。
輪船到達南通港時,楊文山與那位男子已然達成協議:隻要楊文山出三千塊錢撫養費,他妹妹就嫁給他做老婆!
楊文山將二人領回家裡,父母眉開眼笑。弟弟楊文海也忙後忙後,熱情招待。可是當聽說需要三千塊錢時,楊元貴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擔心姑娘呆不住。那男子胸脯拍得山響,保證妹妹不會改嫁;並且掏出身份證給大家看,果然同一住址,哥哥叫劉德富,妹妹叫劉德瓊,楊元貴一家不再懷疑,湊了三千塊錢給劉德富,劉德瓊也就留下不走了!
劉德瓊今年二十六歲。她其實不會乾活,或者說不想乾活。每天吃了飯睡覺,要麼就看電視,楊元貴全家並不計較。隻要她留下來不走,不乾活算了;若是能生個一男半女,那更是天大的福氣!
結婚後不久,楊文山為了掙錢,不得不跟著建築隊的人去了北京。
楊文海比楊文山小兩歲,人也比哥哥高大英俊。劉德瓊剛來時對楊文海不理不睬,楊文山走後卻又主動跟他說話,每天叔叔長叔叔短的,還常常叫他到房裡玩。
嫂子房裡有什麼好玩?不過有台黑白電視機,這幾天放的是《水滸傳》,當看到潘金蓮勾引武二郎時,楊文海不由入了迷,直到十點多鐘還不想走!劉德瓊起床上廁所,稀裡嘩啦之後卻說忘了帶紙,楊文海將紙給她。楊二郎不是武二郎,劉德瓊稍加勾引,兩個人便粘在了一起。
有了第一次,難免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楊文海不再回房睡覺,兩個人乾脆宿到一起。楊元貴裝聾作啞,反正都是自己的兒子,跟老大跟老二都是一樣。
這年年底,楊文山從北京回來,到家時天剛破曉,楊文海、劉德瓊還未起床。楊文山一見怒不可遏:“你這個畜生!我不在家裡竟然強占嫂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刀!”說完輪起大鍬便砍!
楊文海條件反射似的,拿起釘鈀便築!兄弟倆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楊文海不是豬八戒,釘鈀使起來不太順手!結果被楊文山一鍬砍中腦袋,頓時血流如注!
楊元貴夫婦如喪考妣,禁不住嚎啕大哭!夫妻倆一個抱文山,一個抱文海。楊元貴老淚縱橫:“兒啊,你怎麼不懂事?丈夫,丈夫,離開一丈就算了!何況文海又不是外人,賺錢蝕本都在自己家裡。。。。。。”
“放你媽的屁!若不是你縱容,小畜生絕對不會這樣!”楊文山氣昏了頭,揚手便給了父親一記耳光!
當天夜裡,楊元貴獨自來到屋後老槐樹下,上吊自殺了!楊文海因為失血過多,醫院裡搶救無效,第二天也死了!
楊元貴、楊文海死後,楊文山因為故意殺人,結果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包產到戶之後,我們這裡實行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的政策,楊文山家一下子少了三個男人,家裡的農活沒人乾,劉德瓊便叫我幫忙。人非草本,孰能無情?我們後來就住到一起。文山媽雖然不高興,可是也無可奈何。
不久劉德瓊生了一個兒子,劉德瓊叫他楊劉寶。
我和劉德瓊十分恩愛,第二年她又生了一個兒子,劉德瓊叫他張劉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