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的例行檢查,如同某種冰冷的儀式。穿著臃腫防化服的身影,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沉默地翻看她的雙手、雙腿,審視指甲縫,冰冷的視線掃過皮膚每一寸,確認沒有“異常”。接著是小小的針頭刺入皮膚,抽取血液樣本。沒有解釋,沒有安撫,隻有程序化的動作和儀器運轉的微鳴。
檢查結束,她被示意離開。穿過同樣冰冷、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走廊,她推開一扇沒有任何標識的、虛掩著的灰色房門。
房間很小。小得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囚籠。
一張狹窄的單人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一張金屬桌子,固定在另一麵牆壁上,邊緣磨損得發亮。一把同樣金屬製的椅子,與桌子配套。
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牆壁是毫無生氣的灰白色,天花板嵌著一盞發出慘白冷光的燈管。
她走進去,反手帶上門。門沒有鎖,隻是虛掩著。理論上,這裡的孩子們可以自由串門。
但路依依知道,那隻是“理論上”。
她走到床邊坐下,堅硬的床板透過薄薄的褥墊硌著身體。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這方寸之地。
一種奇異的“回家”感,伴隨著更加清晰的認知,如同解凍的冰河,緩緩流淌出來。
是的,她是在這裡生活過的。
日複一日。
清晨在刺耳的電子鈴聲中驚醒。
冰冷的洗漱。
食堂裡沉默地吞咽著僅夠維持最低限度生存的、寡淡的食物。
然後是被押送般前往那些布滿單向玻璃的教室,麵對遠超年齡理解力的高中物理錄像。屏幕上扭曲的公式和講解者平板的聲音,曾經是純粹的折磨,如今卻似乎能在她腦中留下一些模糊的軌跡。
下午是各種訓練——體能、反應、或者……像今天下午那樣,前往“選將台”。
晚上是例行的檢查,抽血,然後回到這個小小的、冰冷的盒子。
記憶的碎片開始拚湊。不僅僅是今天的“選將台”,還有更多模糊的片段。類似的房間,同樣的檢查,同樣的抽血,同樣的……藥物測試。她似乎記得一些透明的液體被注入體內,隨之而來的是身體的灼熱或冰冷,意識的模糊或異常的清醒,有時是難以忍受的痛苦,有時是短暫而虛假的力量感。那些經曆如同沉在水底的石頭,冰冷而沉重。
她環視著這個狹小的空間。門是虛掩的,外麵走廊偶爾會傳來其他房門開關的輕響,或者拖遝的腳步聲。但從未有人推開過她這扇門。她也從未想過推開彆人的門。
食堂裡那些畏懼和仇恨的眼神,“選將台”上那些帶著絕望撲來的身影……在這裡,信任是比食物更稀缺的東西。外麵的警衛?他們隻負責維持最低限度的秩序,防止大規模的混亂。至於孩子們在各自的房間裡做什麼?是哭泣,是發呆,是默默舔舐傷口,還是……悄無聲息地死去?
他們不在乎。
路依依甚至能清晰地“想起”某個早晨。隔壁房間的門敞開著,裡麵空無一人。空氣裡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般的甜腥味。防化服拿著罐子噴出濃密的消毒霧氣。下午,一個新的、眼神更加惶恐的孩子被推了進來,關上了那扇門。整個過程,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沒有任何詢問。仿佛那個消失的孩子,連同他短暫的存在,都隻是被程序擦除的一段冗餘數據。
友誼?那是多麼遙遠而奢侈的詞彙。
在這裡,任何試圖靠近的善意,都可能被解讀為刺探或陰謀。任何萌芽的脆弱聯係,都可能被輕易碾碎。
也許是在下一次“選將台”的強製抽簽中,兩人被分到了對立麵。
也許是在下一次食物短缺時,為了半塊發黴的麵包而反目成仇。
更可能的是,在某個冰冷的夜晚,其中一個因為失敗的藥物實驗,再也無法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