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靜靜地注視著車頂那個被怨憤和孤獨包裹的身影，他手腕微動，收回了已然出鞘半寸的村雨。刀身滑入鞘中的細微聲響被雨聲吞沒。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路明非用那詭異重疊的聲音宣泄著積壓了不知多久的委屈與不滿，那是一個孩子最無力也最執拗的控訴。
然而，路明非似乎突然沒了興致。那些洶湧的情緒如同退潮般迅速從他身上消散，隻留下一種更深沉的虛無和疲憊。他停止了訴說，重新在濕漉漉的車頂上坐直了身體，巨大的龍翼無力地垂落在身後。
“走吧。”那雙重聲音變得平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驅趕，古奧的腔調壓過了孩童的尾音，“離開這裡。”
楚子航搖了搖頭，雨水從他發梢甩落。他張開口，想說些什麼——或許是勸解，或許是彆的什麼他自己也尚未理清的話語。
但下一秒，所有未出口的話都凍結在了喉嚨裡。
一種極其危險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海嘯般從路明非身上爆發出來！
他身後那對巨大的龍翼猛地完全展開，翼膜繃緊，遮天蔽日，仿佛瞬間抽乾了周圍所有的光線！他身上那件濕透的、普通的衣物如同幻影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漆黑、堅硬、閃爍著金屬冷光的龍鱗迅速覆蓋而上，緊密咬合，形成一套猙獰而充滿力量感的天然戰甲，將他全身包裹。
他身體輪廓的每一處都在發生著劇烈而非人的變化，屬於“人”的柔和線條被徹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屬於龍類的、充滿絕對力量感和壓迫感的猙獰曲線。肌肉賁張，骨刺凸起，他正在從一個“戴著麵具的男孩”迅速蛻變為一個純粹為殺戮和毀滅而生的終極存在。
木質麵具依舊覆蓋著他的臉，但那雙黃金瞳燃燒得如此熾烈，仿佛要將麵具都融化！其散發出的威壓如同萬噸巨石轟然壓下，令楚子航呼吸驟然一窒，腳下的積水都在劇烈震顫！
這威勢，絲毫不遜色於當年那條高架橋上的神王奧丁！
甚至更加……瘋狂和不可預測。
這驟然的、毫無征兆的劇變，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澆在楚子航心頭，瞬間驚醒了他方才因同情而產生的些許柔軟。
眼前的存在，或許內核藏著一個受傷的孩子。但他此刻展現出的，是徹頭徹尾的、比耶夢加得更加危險的龍王之姿！
“走。”
路明非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雙重疊的聲調，但褪去了所有情緒，隻剩下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嚴厲。這聲音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壓得周圍的雨勢都似乎為之一滯。
楚子航沒有動。他的雙腳如同焊在了破碎的瀝青路麵上，黃金瞳死死盯著那劇烈龍化、威壓滔天的存在，試圖從那木質麵具和猙獰龍鱗之下，找到一絲屬於他認識的那個師弟的痕跡。
然而，路明非的身形毫無征兆地、徹底地原地消失！沒有殘影，沒有聲音，仿佛他從未存在於那個車頂。
下一秒，楚子航隻覺得眼前一花，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路明非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麵前，極近的距離！一隻完全龍化、覆蓋著漆黑鱗片、指尖銳利如刀的爪子，已經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脖子，輕而易舉地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就像拎起一隻毫無重量的小雞崽！
太快了！完全超出了反應和理解的極限！
楚子航的雙腳離地，強烈的窒息感瞬間衝上大腦。他試圖掙紮，卻發現全身的力量在那隻龍爪麵前顯得如此可笑，甚至連撼動分毫都做不到。絕對的、碾壓性的力量差距！
他的臉因缺氧迅速漲紅，頸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求生本能和戰鬥意誌瘋狂嘶吼！
一度暴血！血管中龍血瞬間沸騰，力量攀升，但對那隻龍爪而言，依舊如同蚍蜉撼樹。
二度暴血！黃金瞳燃燒如熔爐，全身骨骼發出爆響，肌肉賁張欲裂，毀滅性的力量在體內奔湧，卻依舊無法掙脫那鐵鉗般的禁錮！龍爪紋絲不動。
三度暴血！！！楚子航的體表甚至開始浮現出細微的龍化跡象，皮膚下鱗片隱現，力量達到了他自身所能掌控的極限巔峰。然而，依然無法反抗！
抓住他脖子的那隻龍爪，穩定得可怕。路明非就那樣平靜地舉著他，木質麵具後的黃金瞳冷漠地注視著他在極限暴血狀態下徒勞的掙紮，仿佛在欣賞一場無聲的鬨劇。
那隻冰冷的龍爪驟然鬆開。
楚子航重重地摔落在積水的路麵上，濺起一片水花。他捂住劇痛的脖頸，劇烈地咳嗽起來，肺部貪婪地汲取著混合雨水的冰冷空氣。瀕臨死亡的強烈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針尖刺入大腦，反而讓他從先前那種混雜著同情與茫然的情緒中稍微清醒了些。
他半跪在地上，雨水衝刷著他因暴血而滾燙的身體，發出滋滋的聲響，白汽蒸騰。
路明非就站在他麵前，龍化的身軀投下巨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了他。那古奧與童聲重疊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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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有資格……和我討價還價。”
雨水順著他猙獰的龍鱗鎧甲滑落。
“你老爸沒有留在那條該死的高架橋上，”他的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剜著楚子航最在意的東西，“你那漂亮的、龍王小女友也還活蹦亂跳地活著——”
“——你就應該知足了。”
最後三個字，他加重了語氣，如同最終的審判。
他微微俯下身，木質麵具幾乎要貼到楚子航的臉上，那雙重聲音壓低了，卻更加刺耳：
“還想向我提要求？”
“憑什麼？”
“憑你帥到沒朋友？”
“憑你有愛你的爸媽，連你的繼父都對你百般縱容？”
那充滿嘲諷與輕蔑的話語還在雨中回蕩，路明非龍化的身軀微微直起，巨大的陰影依舊籠罩著楚子航。但緊接著，他語氣中的尖刻似乎消退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難辨的、近乎喃喃自語的聲調，那孩童的聲音在其中顯得格外清晰：
“有的時候……我還是蠻羨慕你的。”
雨水敲擊著他的龍鱗，發出細密的聲響。
“你的生活就像小說男主，強大，帥氣，走到哪裡都有女生為你傾心……”他列舉著，語氣裡聽不出是讚歎還是彆的什麼，“你好像……從來不需要為什麼瑣事煩惱，你的路永遠那麼清晰，隻要向前走就好了。”
他停頓了一下，木質麵具微微偏向一側，仿佛在審視著楚子航，又仿佛在看彆的什麼東西。
“有時候，我真想……取代你，過上你的生活。”
這句話說得極其輕微，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認真。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聲音裡帶上了一種更深沉的、近乎認命的疲憊：
“可想了想，還是算了。”
“我沒有你那麼勇敢。”他低聲說，“就算我了解了所有你經曆的事，我也……做不到和你一樣的選擇。”
“你也很勇敢。”楚子航說，沒有任何敷衍或客套，是他基於自身判斷給出的、近乎事實陳述的評價。
然而，回應他的，是路明非一聲短促而古怪的輕笑。那笑聲裡混合著荒謬、自嘲，以及一絲被刺痛般的尖銳。
“這算什麼？”他反問，龍翼微微扇動，帶起一陣混亂的氣流，“男主對配角的鼓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