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輪的車廂緩緩攀至頂點,東京的夜色在腳下鋪展成一片碎鑽般的星河。繪梨衣卻隻是怔怔地望著對麵那個穿著剪裁精良西裝的路明非,他看起來那麼陌生,又那麼熟悉,像是從某個精致的夢裡走出來的人。
他關切地問:“繪梨衣,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隻是怯怯地,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伸出手去,指尖輕輕觸碰他的側臉。路明非微微怔了一下,卻沒有躲閃,任由那微涼柔軟的指尖滑過自己的皮膚。他西裝袖口的白襯衫一塵不染,散發著淡淡的皂香,與他平日裡那副略帶邋遢的樣子判若兩人。
指尖傳來的溫度是真實的,卻似乎比記憶中的要低一些。繪梨衣的心莫名地揪緊,她的手順著他的脖頸滑下,遲疑地,按在了他左胸口的西裝麵料上。挺括的布料下,傳來的心跳微弱得像是遙遠的風箱,緩慢,間隔長得讓人心慌。
她抬起清澈的眼睛:“sakura……你的心跳,好輕。你怎麼了?”
路明非看著那雙寫滿擔憂的眸子,嘴角牽起一個溫和卻又帶著無儘疲憊的弧度。他輕輕握住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搖了搖頭:“繪梨衣,先彆問這個。我今天來,是來把我的故事,全部,都講給你聽的。”
他的聲音平靜,不緊不慢,卻像有一種魔力,讓繪梨衣安靜下來。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車廂透明的玻璃窗。窗外的霓虹黯淡下去,玻璃仿佛變成了一麵幽暗的鏡子。鏡子裡映出的,不再是東京的夜景,而是一個麵容憔悴卻眼神溫柔的女人,她懷裡抱著一個裹在繈褓裡的、小小的嬰兒。
“那是我媽媽,”路明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像是一段紀錄片的旁白,平靜地敘述著。“她叫喬薇尼。”
繪梨衣睜大了眼睛,被那幻象牢牢吸引。她看到那個叫喬薇尼的女人如何哼著歌謠哄懷中的嬰兒入睡,如何用指尖輕輕戳著孩子胖乎乎的臉頰引發一陣咯咯的笑聲。畫麵流轉,嬰兒長成了蹣跚學步的男孩,在一個看似普通卻缺乏某種溫度的家庭裡——那是他的嬸嬸家。她看到男孩小心翼翼地看著嬸嬸的臉色,看到他把喜歡的玩具默默讓給堂弟,看到他在深夜的台燈下對著全家福發呆。
場景再次切換,是中學的教室,男孩的目光追隨著一個陽光開朗的女孩,那是陳雯雯。她看到他笨拙地想要靠近,看到他寫在日記本裡無人知曉的心事,看到他在電影院裡,鼓足勇氣邀請卻被無形拒絕後的落寞。然後,畫麵陡然變得激烈,紅發的女孩,諾諾,像一團燃燒的火焰闖入了他的世界,在危機中將他拉起……那份卑微的仰慕,在心底瘋狂滋長,最終將他引向了遙遠的卡塞爾學院。
龍族的秘密,混血種的戰爭,封閉的校園,古怪的師長,生死與共的同伴——楚子航的冷峻,愷撒的驕傲,芬格爾的不羈……還有那無數次在深夜驚醒的噩夢,孤獨深潛的恐懼,以及……隱藏在血脈深處、他不願觸及的陰影力量。無數的記憶碎片,歡樂的、悲傷的、尷尬的、榮耀的、絕望的,都如同潮水般透過那扇小小的玻璃窗,毫無保留地湧入繪梨衣的腦海。這一切是如此光怪陸離,遠超她單純世界的想象,卻又因為敘述者那平靜到近乎哀傷的語氣,而顯得無比真實。
而路明非,就始終安靜地坐在她對麵的座位上,像個置身事外的解說員,用那副沒有太大起伏的聲調,為她介紹著這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他的眼神穿過繪梨衣,仿佛也正看著那些飛速閃過的往昔,帶著一種釋然,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疲倦。
摩天輪的車廂裡,時間仿佛凝固了。繪梨衣最後看到,在一場風雪中,路明非與“另一個自己”的對話——如同宿命的洪流衝入繪梨衣的腦海時,她全身猛地一顫,如遭雷擊。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個疲憊的男孩,在冰冷的雪原上,懷中抱著母親逐漸冰冷的身體,麵對著那個氣息古老、眼神卻與他同源的男人。她聽到了那場沒有握手、卻更加決絕的交易:
“我可以修改過去,讓時間回到那些悲劇發生前。”
“代價……是路明非這個人的存在。”
她看到路明非如何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局,甚至還在最後絮絮叨叨地提著各種“過分”的要求,像個害怕家長漏掉禮物清單的孩子。而那另一個他,隻是回以一個“我都知道”的眼神,然後便劃開手掌,以血為引,啟動了一場逆轉時空的奇跡。
原來那場盛大的重啟,那個她得以再次微笑的世界,是以“路明非”這個名字、這段人生、這個存在本身為祭品換來的。此刻她指尖能觸碰到的溫度,他坐在對麵凝望她的目光,都是正在倒流的時間沙漏中,最後幾粒即將漏儘的沙。
繪梨衣猛地轉過頭,不再是看玻璃上的倒影,而是盯著近在咫尺的路明非,伸手用力抓住他西裝的衣襟,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裡,單薄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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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被她撞得微微後仰,隨即穩穩地抱住了她。他感受到懷裡嬌小身軀的顫栗,心尖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擰了一下。他抬起手,一下一下,非常輕柔地拍著她的背,聲音放得極低極緩,帶著一種哄慰的意味:“繪梨衣,彆怕……你看,我還在呢。”
可他越是溫柔,懷裡的姑娘抖得就越厲害。抓著他西裝的手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更緊了些。
“繪梨衣,”他低下頭,下巴輕輕蹭過她柔軟的發絲,聲音裡充滿了苦澀和自我厭棄:“繪梨衣……我是不是……真的很壞?”
繪梨衣在他懷裡猛地搖頭,發絲蹭過他的下頜,帶來微癢的觸感,但她沒有抬頭。
路明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像是一場遲來的、無法再回避的審判:“我騙了你。從開始就在騙你。我連真正的名字都不敢告訴你……我隻是個莫名其妙闖進你世界的冒牌貨。、、我甚至……連一張合影都不肯跟你拍。我還……還總是和你哥哥作對,惹他生氣,讓他擔心你……”
“不是的!”一個清晰、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的聲音,突然響起。繪梨衣抬起頭,用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路明非的臉頰,眼神裡沒有一絲一毫的責怪。“和sakura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是繪梨衣最開心的時候。”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些,繪梨衣才明白,sakura也有那麼多不開心的時候。這樣的sakura,還是選擇了對繪梨衣好。”繪梨衣那雙暗紅色的眼眸異常明亮,直直地望進路明非寫滿痛楚的眼底。“這樣的sakura,繪梨衣更喜歡。真的。”
正是因為看到了他並不光鮮、甚至有些狼狽的過去,她才更加確信,這個會害怕、會猶豫、有著諸多缺點的男孩,給予她的那份笨拙而真誠的守護,是多麼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