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永定門外的粥棚前就排起了長隊。
桃源村和桃溪村的村民夾雜在災民隊伍裡,手裡攥著空碗,眼睛卻亮得出奇,永定門外的粥稠得能立筷子,勺子一攪,米粒兒就在碗底打轉。
“天子腳下就是不一樣!”
趙老七含糊不清地感慨,即便他們昨天已經領了兩次這樣濃稠的粥,但每一次他都會感慨一番:“這一碗下去,肚子裡總算有了點實在東西。”
隊伍出發時,天已大亮。
移民司的小吏舉著旗子走在最前頭,嗓門洪亮:“諸位父老,咱們今日啟程前往昔日的隱龍坪!也就是以後的桃源村,路途艱難,你們要跟緊了一些。”
今天的村民們趕路起來格外的有勁頭,謝秋芝和謝文跟著謝吉利、謝小花蹦躂得最歡。
謝小花缺了門牙的小黑洞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她拽著謝秋芝的袖子:“秋芝姐,等到了桃源村,咱們是不是就能種麥子了?”
“種麥子算什麼?”謝文揮著狗尾巴草當劍,“到時候我給你種一院子糖葫蘆!”
孩子們嘻嘻哈哈,大人們也難得露出了輕鬆的模樣。
在移民司小吏的帶路下,起初沿著官道走,還算順暢。
然而,好景不長。
大約走了二十裡地,拐下官道,眼前的景象就陡然一變。
所謂的路,基本隻剩下一點模糊的痕跡,或者說,早已被荒野吞沒。
野蘆葦長得比人還高,密不透風,像是無數柄枯黃的利劍封鎖了前路。
他們隻能靠著沿途留下的模糊標記跟在小吏的馬蹄後麵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叢裡艱難跋涉。
越往裡走,那股荒涼破敗的氣息就越發濃重。
好不容易大家到了村子入口處,高大的大榕樹下,半截風化嚴重的古老界碑歪斜在樹下,石碑上隻能勉強辨認出“軍器監”幾個模糊的字跡,下半截完全被厚厚的青苔和乾枯的藤蔓覆蓋,再也看不出原本寫著什麼“禁入”之類的警告。
碑腳下堆著幾圈粗重的生鏽鐵鏈,那是當年官府封禁此地時留下的。
撥開厚厚的草根和落葉,甚至能扒拉出幾枚鏽得發綠、邊緣粗糙的銅錢,這都是那樁震驚朝野的私鑄錢案留下的無聲證據。
十年無人踏足,自然的力量在這裡肆意瘋長。
放眼望去,儘是荒涼,呼吸之間,全是鐵鏽與腐朽的氣息。
謝家村和桃溪村的人站在石碑前,先前路上的那點輕鬆和期待早已被眼前的景象衝擊得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現實感。
他們選擇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一片被世人遺忘、被視為不祥的廢棄之地。
移民司的小吏把人帶到村頭,指著那片荒蕪破敗之地,塞給謝裡正一張略顯粗糙的用地地圖,含糊地說了句“就此交接,好自為之”,便像是怕沾上這裡的晦氣一般,帶著人匆匆離開了。
另一邊,趙老七也領到了屬於桃溪村的地圖,他在桃源村村口那個幾乎被野草淹沒的岔路口,朝著謝裡正等人抱了抱拳,吆喝著自家村民:
“桃溪村的!跟緊咯!咱們的家在那邊!走!”兩支隊伍就此分開。
謝裡正拿著那張標注著“桃源村”範圍的地圖,看著眼前望不到頭的蘆葦蕩、鏽水窪和渣土堆,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下手。
今晚這幾百口人該怎麼安頓?水能喝嗎?地能紮營嗎?
他這輩子都沒經曆過這等場麵。
“裡正叔,地圖給我瞧瞧。”謝廣福走了過來,聲音沉穩。
他接過那張薄薄的紙,目光掃過上麵勾勒的邊界、標注的山嶺、水域,那藍綠色的水窪也被畫成了藍色,神情立刻變得專注起來。
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現代的建築工地上,麵對著複雜的施工藍圖勘察地形、評估環境、規劃布局,這可是他浸淫了半輩子的老本行!
魂穿以來壓抑在深處的職業本能瞬間蘇醒。
族老們和周圍的村民都不由自主地圍攏過來,看著謝廣福凝神研究地圖的側臉。
他眉頭微蹙,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比對著遠處的實際地形,眼神銳利而專注。
不知為何,看他這副成竹在胸、專業無比的模樣,大家那顆因麵對絕境而惶惶不安的心,竟奇異地安定了幾分。
片刻後,謝廣福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聲音不大卻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大家彆慌,地盤看著是差了點,但既然劃給了咱們,就是咱們的家。首先,咱自己得先把它摸透了!”
他揚了揚地圖,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
“鋒哥,你帶十個腿腳利索、眼神好的漢子,跟著我,咱們按著這圖中原來的路和重要的地方都走一遍,邊界、水源、高地、還有這些看著奇怪的渣土堆都看清楚,做到心裡有數!”
“好!”謝鋒立刻應聲,迅速點了十個精壯小夥,其中就包括了之前和他一起進林子救謝彪的幾人和一起下溪流抓魚的幾個。
謝廣福又看向謝裡正和幾位族老:
“裡正叔,你們幾位長輩,帶著剩下的人,婦孺老弱都先彆亂走。看到村口這棵大榕樹沒?樹底下還算平整。大家辛苦一下,先把那一片的雜草清一清,碎石撿一撿,儘量收拾出個大點的、能落腳的空地來。今晚,咱們恐怕還得先在這樹下將就一宿,總比完全露天強。”
“成!廣福,勘察的事麻煩你了,你多費心!今晚安頓的事,交給我們!”謝裡正立刻點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很快,隊伍分成了兩撥。
一撥以謝廣福和謝鋒為首,如同尖兵般,小心翼翼地按照地圖的指引,深入這片寂靜而危險的荒蕪之地,去親自丈量、審視他們未來的家園。
另一撥人則在族老的帶領下,在大榕樹下,揮舞著帶來的簡陋工具,開始艱難的整理出今晚的棲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