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農使尤其好奇,指著窯洞問道:“謝裡正,謝先生,那幾口窯是做什麼的?似乎還在燒著?莫非貴村在此燒製陶器?”
蟹殼爐那邊,謝鐵匠早已得了謝鋒的通知,下午就早早熄火收工,以免打擾“大人們的清淨”。
但姚大姚二負責的炭窯正燒到關鍵階段,一旦熄火,整窯木炭都會報廢,損失不小,故而仍需有人看守火候。
此刻,還能看到窯口映出的紅光和隱約忙碌的人影。
謝廣福上前一步,從容接話,他不想錯過這一個展示村子積極向上的好機會:
“回稟各位大人,那幾口窯,並非燒製陶器,此乃此處遺留的廢窯,荒廢已久,我等村民安置於此,見其結構尚存,便嘗試著加以清理改造,廢物利用。”
他伸手指著:“那邊冒著濃煙的是炭窯,正在試燒木炭,山中枯枝雜木甚多,燒製成炭,便於儲存,冬日取暖、日後燒製磚瓦皆可用之,亦可少量售賣,貼補村用。”
他又指向另外幾口已經冷卻的窯:“那幾口,正在烘乾之中,是準備用來嘗試燒製青磚的。村中現狀各位大人也看到了,窩棚難禦寒冬,大家都盼著能早日住上結實保暖的房子。若能自產青磚,則安居有望。”
他言簡意賅地將這幾口破舊窯洞的“前世今生”和現在的用途解釋得清清楚楚,語氣平和,卻透著一種務實和乾勁。
官員們聽得連連點頭,尤其是勸農使和那位“行路禦史”,眼中都露出了濃厚的興趣和讚賞之色。
“妙啊!”勸農使撫掌讚歎,“化廢為寶,自力更生!不僅能解決自身需求,還能想到貼補村用,此乃長久之計!謝先生,爾等村民真是心思活絡,踏實肯乾!”
齊安縣令也麵露嘉許之色:“不錯。善於利用現有條件,不等不靠,主動謀劃生路,此風可嘉!比起許多一味伸手的村落,桃源村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那“行路禦史”雖未直接誇讚,但目光在窯洞和謝廣福之間流轉,深邃的眼神中也透露出幾分認可和深思。
得到父母官和上官們的一致認可,謝裡正激動得老臉放光,與有榮焉。
謝廣福則保持謙遜:“大人謬讚了,皆是村民們為了活下去、為了過得更好些,被逼出來的一些笨辦法罷了。”
齊安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他看向謝裡正,神色變得嚴肅而正式:“謝裡正。”
“小老兒在!”謝裡正連忙躬身。
“桃源村,雖是新建,但村民上進,規劃有序,更難得有此自力更生、因地製宜之精神。本官甚慰。”
齊安聲音洪亮,確保周圍官員都能聽到:“為表支持,亦為將桃源村樹立為安置流民之表率,望爾等能起到示範作用,引領其他村落效仿,本官決定,從縣衙撥付專款,白銀一百兩,用於支持桃源村基礎建設。”
一百兩!
謝裡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可是一筆巨款!
足夠村裡買多少鐵器、多少糧食、多少物料!
齊安繼續道:“每月十五,是各村裡正至縣衙彙報村務之期,這個月的十五,你便來縣衙,彙報村務之餘,憑本官手令去戶房支取這筆款項。”
他語氣陡然轉厲,帶著十足的警告意味:
“記住!此款必須專款專用,做好明細賬目,每一文錢的去向都要清清楚楚!縣衙、乃至朝廷,對此類款項稽查極嚴!若有半分貪墨挪用,一旦查實,絕不姑息,定嚴懲不貸!你可知曉?!”
謝裡正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來,聽到這嚴厲的警告,頓時嚇得一個激靈,立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激動又惶恐:
“小老兒叩謝縣令大人天恩!謝朝廷恩典!大人放心!此款必定一分一厘皆用於村莊建設,小老兒便是肝腦塗地,也絕不敢有半分貪墨之心!定不負朝廷厚望,不負縣令大人栽培!”
“嗯,起來吧。”
齊安滿意地點點頭:“望你好自為之。”
夜色已深,山風漸涼,倉庫那邊,已有隨行的小吏和村裡婦人送來了熱水和簡單的餅子。官員們也需要洗漱休息了。
謝廣福和謝裡正知趣地告退,隻留下做事穩重的謝大河帶著兩個漢子在附近照應,以防大人們有什麼不時之需,謝鋒在安排了倉庫這邊的事情之後,便早就離開了窯區,騎著追風去村口研究村道擴建的事情去了。
回村的路上,月色清冷,謝裡正直到走出老遠,還覺得心跳如鼓,手裡的手令被他緊緊攥著,今天的經曆仿佛在做夢一般。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用袖子擦著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珠子,對謝廣福低聲道:
“廣福啊……今天可多虧了你了!要不是你,我這把老骨頭,非被他們‘打’散架不可!說不定還得挨板子!哪還能有這天上掉下來的百兩銀子!”
謝廣福看著遠處月光下村落模糊的輪廓,眼神深邃:“裡正叔言重了,咱們行事光明,章程合規,自然不怕查,這筆銀子,就是對咱們最大的肯定。”
兩人各自懷著複雜的心情回家。
謝廣福回到自家窩棚時,李月蘭和謝鋒他們都還沒睡,篝火燒的劈裡啪啦,顯然都在等他。
“他爹,怎麼樣?那些官老爺沒為難你們吧?”李月蘭壓低聲音問,謝秋芝、謝鋒和謝文也都圍了過來,眼神關切。
謝廣福搖搖頭,先喝了口水,然後將今天發生的事,尤其是那位“行路禦史”看似隨意卻步步深入的問話,詳細地轉述給了他們。
“……問得極其細致,跟查戶口似的,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和那些官員是一夥的,但後來他提到了秋芝,問她會什麼、喜歡什麼、平時畫什麼……”
謝鋒眼神一凝,沉聲道:“爹,您說的這種問法,很像……很像軍中探馬或者官府密探查探底細的路數。重點清晰,環環相扣,卻又包裹在閒聊之中。”
謝廣福歎了口氣:“當時我也感覺到了,而且,他最後明說了秋芝的畫冊在他家大人那裡,我這才知道他的目的。”
謝秋芝在聽到畫冊下落的時候又是緊張又是激動,“那……那爹,你看他像是好人還是壞人?畫冊還能拿得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