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鋒沉默地點點頭,目光再次落到畫上,那些掙紮求生的人物仿佛要從紙麵上凸出來。他忽然開口:
“你做得對,這些東西,就該讓該看到的人看到。”他想起了廣陵府賬本上的那些冰冷數字背後也是類似的人間慘劇,心裡有些沉悶。
謝秋芝輕輕“嗯”了一聲,兄妹倆一時無話。
“你也彆畫太晚,早點休息。這東西……耗神。”
“知道啦,哥。”謝秋芝乖巧應道,“我再把這個人物的陰影細節處理一下就睡。”
謝鋒不再多說,轉身出去帶上了房門。
桃溪村的趙老七,自打被齊安縣令當著全村人的麵狠狠敲打了一番之後,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老陀螺,整日裡滴溜溜地在村子裡轉悠,扯著嗓子指揮人手乾活,恨不得一天就把村子捯飭出個模樣來。
村子裡殘留的那些朽木爛椽子,被他指揮著全扒拉出來,劈了當柴火。
那些勉強還能立著的破屋子,屋頂上的窟窿能補的都拿茅草、泥巴給糊上了。
田地也總算勉強分了個大夥兒都沒話說的“公平”,眼看著村子總算有了點過日子的氣象,趙老七剛想喘口氣,新的麻煩又來了,村裡壯勞力是不少,可缺家夥事啊!沒鋤頭、沒鐵鍬、沒鐮刀,空有一身力氣,難道用手指頭刨地不成?
這日,村裡一個叫栓子的後生,實在悶得慌,揣著半塊雜糧餅子,溜溜達達就往隔壁桃源村去了,美其名曰“串門子”,實則也想看看人家是怎麼伺候田地的。
這一去,直到日頭偏西才回來,一進村,栓子那眼睛都是直的,臉上泛著紅光,仿佛不是去串門,而是去王母娘娘的蟠桃會上逛了一圈。
趙老七正蹲在村口的大石頭上發愁工具的事兒,看見栓子這模樣,沒好氣地喊道:
“栓子!你死哪兒去了?早上就讓你去砍點荊條回來,你砍到月亮上去啦?”
栓子一見是裡正,非但沒怕,反而一個箭步竄過來,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七、七叔!您猜我瞧見啥了?桃源村!我的個親娘哎!那還是桃源村嗎?那簡直……那簡直就是……就是……”
“就是個屁!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趙老七不耐煩地催促。
栓子深吸一口氣,手舞足蹈地開始比劃:
“人家村口那路!修得又平又寬,能並排走兩輛牛車!村裡的漢子娘們,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就沒一個閒人!挖土的挖土,抬石的抬石,那號子喊得,震天響!我還偷偷轉了好大一圈,看見他們村後山冒著煙,我以為是著火了呢,跑過去瞧熱鬨,好家夥,那裡有好幾個大窯洞!那個打死老虎的那個英雄哥他爹,就是人家總喊他廣福叔的那個,正指揮人燒東西呢,說是燒炭和燒磚!還有還有,旁邊還有個燒鐵的爐子,有幾個人叮叮當當在打鐵呢!嶄新的鋤頭、鐵鍬,就那麼擺了一地!我的老天爺啊,七叔,人家桃源村這是要上天啊!”
趙老七聽著聽著,嘴巴不自覺地張大了,栓子這話,像是一把把小錘子,砰砰地砸在他心口上。
“你……你說的是真的?他們哪來的鐵?哪來的本事打鐵?還燒窯?”
趙老七狐疑地問,心裡卻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同樣是一起逃荒來的,這差距咋就一下拉這麼大了?
“千真萬確!我親眼所見!後來被他們發現我在偷看,兩個漢子哥架著我就往村口扔,還踹了我一屁股。”
栓子拍了拍褲子上的泥灰印:“七叔,您要不信,自個兒去看看!咱村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勁頭,何至於被縣令大人罵得跟孫子似的!”
這話可戳到趙老七肺管子了,他猛地站起身:“看就看!老子這就去看看,謝忠那老小子到底背著我搞什麼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