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遠沉默著,目光沉凝如水。
他在思索,不是思索林福寶的邀請,不是思索王妃的舊情,而是在思索整個朝廷的格局與未來。
雲初的話,像一把鑰匙,試圖撬開那些他平日也隱約感覺、卻未曾深入觸碰的念頭。
季清遠緩緩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雲初:“你的意思,是讓季家……投向平王府?”
“不是投向王府。”雲初立刻糾正,“而是審時度勢。夫君身處翰林院清貴之地,是天子近臣,亦是儲君未來智囊儲備之所。”
“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僅是季家榮辱,更是未來的道路!我們無法置身事外太久,遲早都要選。與其被動卷入狂風驟雨,不如早看清風帆所指。”
她向前傾身,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鏗鏘:
“夫君難道不想,不再隻做一個謄錄校對的小小編修?難道不想真的施展胸中抱負,做一番真正的經世濟民之事?”
“而不是在這局中,做一顆被他人擺布、甚至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如今朝堂,暗流湧動,以夫君之才學品行,若能有明主賞識提攜,他年……未嘗不能入主中樞,身居要位,澤被蒼生!”
這番話,精準地戳中了季清遠內心深處潛藏已久的抱負與隱憂。他寒窗苦讀十數載,登科入仕,豈甘願一生止步於此?誰人沒有濟世安民之心?
他看著雲初,眼中翻湧著震驚、沉思,以及某種被點燃的光芒。
妻子的這番話,不僅膽大,更是極具洞察力。
片刻之後,季清遠長長籲出一口氣,那層官場的沉靜被一種決絕所取代。
他沒有直接回答是否“站隊”,但他的語氣已然不同。
季清遠聲音低沉而堅定:“平王府這潭水,深不可測。王妃相邀,目的難明。但……見一麵,無妨。”
他目光轉向桌上的請帖,“你去見王妃,敘舊也好,談脂粉也罷,言語需萬分謹慎,莫論朝政,隻敘家常。至於王府內外……”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自明日起,我在翰林院,會格外留意與平王殿下相關的奏疏、議論、乃至他過往經手的文檔。是龍,是蛟,還是……潛淵的真命,總要看得更清楚些!”
雲初知道,這已然是表態的開端。
季清遠沒有熱血上頭地立刻高呼效忠,但他選擇了主動觀察、思考、甚至有意收集信息去印證心中的判斷。
他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不再回避,而是準備真正去審視、評估那條潛於深淵的“龍”。
這謹慎之中的決斷,恰恰符合他作為未來肱骨大臣應有的心性。
“好,”雲初也鬆了口氣,露出笑意,“那我便去會會這位故人王妃。夫君放心,家中自有分寸。”
燭火搖曳,映照著這對年輕夫妻的側影。暮色已完全滲入窗紗,他們的選擇,也將如同這夜色,鋪陳開來,指向一個充滿機遇亦遍布荊棘的未來。
平王府西苑的水榭,是夏日最納涼的去處。
垂柳依依,蟬鳴陣陣,碧綠的湖水倒映著雕梁畫棟,卻總是透著一股沁骨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