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內傳來一陣酸脹感,像滴進了一滴濃縮的檸檬汁。
張憶安輕輕合上了日記本,遞給了正在整理床褥的吉如意,“媽,這是姥爺留下來的。”
吉如意接觸到日記本時,身體被擊中了一樣,震顫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捧著,一頁頁仔細翻看。
外邊細細的雨聲是伴奏樂,泛黃的紙張是老膠片,播放著的是姥爺那顛簸破碎的一生。
悲傷沿著她眼瞼的弧度積聚,睫毛是圍壩,很快便蓄成了一雙湖泊。
隨著下一秒的眨眼,頃刻決堤,在臉頰上流成了兩條洶湧的河。
張憶安不忍地走出窯洞,細細的雨絲落在肌膚上,帶著輕微的刺痛感,一直貫穿到上玄。
他看完日記後,這才明白原來姥爺是愛著自己的,隻是他忘了如何表達,他的愛一直停留在那個2005年的元宵。
張憶安的眼角,不知不覺地流下了兩道遲到了十三年的淚。
他走到靈堂,之前因為一直害怕遺體,他還沒見過此時躺在木板上的姥爺。
現在他鼓足勇氣看了一眼,姥爺去世時,臉上原來掛著微笑。
在度過了2000多個日夜後,姥爺終於記住了第三個他深愛的人。
他的微笑一定是發自內心的幸福。
原來姥爺對我的愛意,要遠遠早於我認識愛這個詞語。
姥爺家裡很貧瘠,連米罐中都沒剩下幾粒,吉如意隻是簡單打掃了一下,然後便輕輕鎖上了這段回憶。
這個窯洞可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坍塌,被淹埋,永遠消失在這座存在了幾百萬年的土丘裡。
吉如意把父親的日記本緊緊抱在懷裡,那個最貼近心臟的距離。
這是父親唯一的遺物,裡麵是他不多不少剛好盛滿的愛。
……
在洛水鎮上,家人去世後,一般是需要親人守靈三天。
姥爺的親人就隻有閨女和外孫。
何謂孝子賢孫,是身披麻衣,頭戴孝布,跪在靈堂前放聲痛哭嗎?
實則不然,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第三天,小雨,姥爺的女婿張海林送來了棺材和壽衣。
定做的的塗著紅漆的嶄新的木棺材,比姥爺住了十三年的家都要精致。
繡滿了福字的齊整乾淨的靛藍壽衣,比姥爺一輩子披過的衣服都要昂貴。
第四天早上,小雨,村支書安排幫忙出殯的人通知到姥爺的墓穴挖好了。
姥爺可以上路了。
前麵八個男人抬著棺材,張憶安和吉如意披著孝衣,抱著黑白遺像走在後麵。
姥爺一輩子都沒有拍過一張彩色照片。
這個黑白遺像上的姥爺還沒有幾絲白發,大概50歲上下,應該是跟姥姥一起拍的吧,那一天肯定是個特彆浪漫的節日。
走喪時,沒有撒紙錢,沒有扔鞭炮,沒有花圈,沒有紮紙,甚至都沒有幾個隨行的人。
墓地在姥爺窯洞上邊的土山頂上,一棵碗口粗的棗樹邊上。
棗樹下埋著姥爺的愛人,吉如意的母親,張憶安的姥姥。
下棺時,吉如意就呆呆的看著,也沒有流淚,但她的眼角一直抽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