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嫁妝,嫁公主也能嫁。
燕鴻魁開出琢雲無法拒絕的條件,說到最後,他心裡也疼起來,恨不得做最後一博,把琢雲撲倒在地,拿刀子捅死她,永絕後患。
但在暗沉沉的光裡,他知道不可能。
他隻是一個念頭,大約是過於疲憊,神色沒控製住露出馬腳,琢雲就變了形狀——臉上蒼白的皮膚緊繃,兩隻眼睛像猛獸似的警惕起來,瞳孔成了堅硬的黑瑪瑙,在一瞬間變得凶神惡煞,手按在了腰間刀上。
凶悍、敏銳、穩當,他燕鴻魁確實該有這樣一個血脈。
燈油見底,紅熱的燈花餘燼在瞬間迸發的火光。
燈花綻放,是吉兆——他想。
琢雲沒有被錢財衝昏頭腦:“是隻給我一個單子,每年結一次錢,還是把房契、地契、山契都給我?”
燕鴻魁沒想到她此時還能問的如此詳儘,半點不為巨財動容,不由咋舌:“明麵上的都給你,私底下的,契給燕屹,收成歸你,一年一結,燕屹官至四品,所有赤契交還給你。”
“你買我給燕屹當牛做馬。”
燕鴻魁點頭:“我會寫清楚契約,你和燕屹各執一份。”
他相信琢雲有這個本事,拿捏夫家,同時借著夫家的力量,把燕屹推上正途,步步高升,他希望由燕屹、琢雲重新組建燕家,延續其他人安寧富貴的生活,讓燕家一代代存續下去,他不是白白讓她辛苦,他給出了足夠的價錢。
油燈換了一盞,他的聲音在暗處回蕩,留下尾音,琢雲莫名其妙的,想到從前,她站樁時麵對著的那塊影壁、夜裡照亮她靜坐的蠟燭、她的刀劍、抽打她的絲稍鞭甩鞭時可以做到無聲,這些都是由巨大的財富組成,她費勁心思逃出那個華麗的牢籠,來這裡認祖歸宗,是為了進入另外一個?
不是的。
但她沒有否決燕鴻魁的提議:“嫁妝沒有問題,問題是嫁給誰,既要有實權,又要見錢眼開,這樣的人會是好人?”
燕鴻魁心想:“難道你是好人?”
他嘴上道:“人好沒用,實際的拿到手裡的東西才有用,三司戶部修造案的孫案判,很上進,一直想去鹽鐵案,有位庶子比你小一歲。”
姓孫的百般鑽營,和他不對付許久,這回他倒貼錢捏著鼻子把琢雲嫁過去,讓姓孫的也嘗嘗滋味。
“那個庶子怎麼樣?”
“像他的父親,上進,也聰明。”
“那他父親舍得他來配我?我不是說我不好,而是你要死了。”
燕鴻魁被她痛擊,一口氣梗在心口,然而她又是實話實說,無法辯駁,隻能麻木不仁回了一句:“舍不得就加錢。”
“行。”琢雲問明白後,答應的非常爽快。
燕鴻魁已經預備了一籮筐的話,沒想到她答應的如此痛快,一時愣住,回過神來後,坐直身體,目光如炬,試圖看進琢雲的靈魂深處:“當真?”
“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最好是信,因為財帛動人心。”琢雲抿嘴笑了笑。
燕鴻魁永遠處在她的下風,不信也隻能信,這是和絕望混在一起的無能為力,就像他燒掉自己留下的字跡一樣——真正要拿燕家為難的人,有沒有他的字跡都一樣。
“好,等我理清家事,就遣人去孫家。”
琢雲起身告辭,回自己荒蕪陳舊的園子。
剛走進園子,留芳就提著燈籠迎了出來——她怕燕夫人和琢雲發生爭鬥,琢雲一刀子把燕夫人捅個半死,憂心到現在。
她仔細打量琢雲,見琢雲身上隻濺上一點油星,沒有血跡,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姑娘買的炙豬肝、魚鰍乾、鱔乾、鹿肉脯我都拿捧盒裝著了,最近隻怕存不住,這一陣雨多。”
琢雲在園子裡東張西望:“給貓買的,那隻貓呢?”
“貓?”留芳愣了一下,想到那隻如同草寇的小灰貓,正要放出目光去尋找,就見小灰貓從石頭洞裡走出來,徑直跑向琢雲,一邊圍著她的腿打轉,一邊發出“喵嗚”的叫聲。
琢雲蹲身要摸,它就縮著背,走到桂花樹下,伸出舌頭舔濕爪子,洗臉洗胡須。
琢雲問:“這原來是誰的貓?”
“野貓,”一天的功夫,留芳已經掌握住園子裡的一草一木,“平常隻晚上出沒,白天不知道歇在哪裡,今天大概是吃飽了,一直沒走。”
琢雲回到屋裡,想給貓找一個食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就從西間槅門外的矮櫥上,拿下一個空著的水仙盆放到桌上,打開捧盒,抓一把鹿肉脯進去,再添兩條魚乾。
把水仙盆放到廊下,她對留芳道:“晚上你再插個土堆,給它拉屎。”
留芳在燕府裡十幾年,從沒聽過“拉屎”這麼簡單粗暴的話。
她想捂住琢雲的嘴,但是不敢,又想起鐵鍋的事:“姑娘下回出去,能不能買一口大鐵鍋回來,放在爐子上,天眼看就涼下去了,有了鐵鍋,就能吃熱乎飯。”
“你自己去,”琢雲從抹胸裡掏銀票,一把全抓給她,“我不知道你要什麼樣的,剩下的你放我枕頭底下。”
“這太多了……二姑娘還是自己收著……”留芳瘋狂擺手,無奈二姑娘已經塞進她手裡,進東耳房提起水桶,去前園井邊提水。
留芳小心翼翼捧著一堆銀票,走進屋子裡,放到四方桌上,從中挑出一張十兩麵額,折起來放進袖子裡,又想琢雲今天買了這些零碎,一個銅板也沒往回帶,定然是叫人坑了。
她把銀票壓到枕頭底下,放過後她覺得不妥當——園子裡那兩個灑掃的婆子無中都要覓有,更何況現在有現成的。
她用帕子卷起銀票,走到東耳房,在儲水甕旁趴下,連帕子一起把銀票塞進儲水甕底部鏤空雕花裡邊,等明天買一個帶鎖的匣子再重新安置。
琢雲提水回來時,她正在拍灰,說起藏銀票的事,琢雲並未放在心上:“這是小事,你看著辦。”
“對了,二姑娘,陶瓷哨子多少錢買的?”
“一兩。”琢雲舀水進銚子裡,放在風爐上,提起火箸扒開灰堆,露出紅炭。
留芳倒吸一口涼氣——原來二姑娘並非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