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芳岔開話題,避免自己心痛。
她找到扇子在一旁扇火:“姑娘以後要什麼東西跟我說,府上有針線房、漿洗房、茶水房,能領的東西可多了。”
琢雲讓到一旁,坐在凳子上,盯著自己的水:“不用,我喜歡自己買。”
她想起今天早上出去逛大街——她頭一次有閒情逸致在街上走來走去,處處都有新鮮花果、稀奇把戲、鮮亮顏色,原來這世界五光十色,風光無限。
她還進香水行,身上傷口我那些女子嚇的失聲尖叫,裸身奔走,她倒是光溜溜的無所畏懼,把自己洗的像新生一樣乾淨。
留芳見說不動她,就想乾脆抽空給她繡個荷包,再出去兌一些銅板和幾角小銀子,她出門就掛在腰上,不至於讓人坑的太狠。
琢雲喝茶、洗漱、睡覺,一覺到寅時末刻。
睜開眼睛,她聽到留芳在西耳房裡窸窸窣窣的聲音,慢慢坐起來,穿好衣裳,走到新搬來的鏡台前,拿半月形木梳梳一個髻,插好黃銅簪子,站到窗邊站樁。
致虛極,守靜篤。
她舌抵上顎,兩手提至胸口向前抱圓,沉肩、墜肘、鬆腰、斂臀、坐襠、圓胯,虛靈頂勁,垂簾內視,不僵不滯,靜中帶勁。
她幼年時有很多師父,其中一位師父修道,曾說“無端無緒,無心無意,都無欲澹泊,不動不搖時,便可成聖”,她永遠也做不到。
她有野心,有欲望,想吃,想玩,愛煙火氣,愛錢財,她也會喜歡人、會恨人。
師父說她心裡總像是潑了滾油,既躁動又疼痛,必須要靜,否則一身功夫,就會像滿溢的水,到處潑灑,最終傷及自己。
小灰貓在廊下“喵嗚”地叫,留芳穿戴妥當,拿起笤帚,將其掃遠一點,免得驚擾二姑娘,自己提桶洗漱,揣上一張銀票,想去買鐵鍋,然而在角門處碰了閉門羹——要出門,須得夫人同意。
留芳心想夫人恐怕不會因為一口鐵鍋放她出門,眼下不買,就再等幾日,她折回去,提上食盒直奔大廚房。
大廚房裡的人訓練有素,一邊煎炒一邊說的津津有味,說的全是昨天晚上正房裡的事——燕夫人有雷霆手段,屋子裡無人亂說,被問的急了,就說是琢雲吃黃金雞吃急了眼,把筷子都紮飛了。
眾人先是捕風捉影,再自行添油加醋,傳到留芳耳中就變成琢雲用吃黃金雞的手撚在燕屹的畫上,姐弟二人因此大打出手,連裁紙刀都掏了出來,險些鬨出人命,氣的燕夫人隻喝了一碗細粥——也無甚可吃,琢雲吃光了整隻黃金雞。
一邊說,一邊紛紛搖頭,認為這姐弟兩都沒有良心,祖父病的要死也無人關心,倒是聽燕曜這位老爺哭了大半宿。
留芳邊吃邊聽,吃的很快,吃完自己那一份早飯,就打開食盒往裡放二姑娘的蓮子羹,聽到琢雲吃掉一整隻黃金雞,又默默將蓮子羹搬出來。
琢雲隻怕不會喜歡這麼清淡的飯菜。
因府上老太爺和老爺雙雙病倒,大廚房裡羊肉絕跡,大鍋裡咕嘟著雞湯,留芳掏錢辦事,舀出一碗滋味濃厚的雞湯,抻一把麵煮的透亮,放進湯裡,炙好的豬皮肉切成薄片,排在麵上,再撈出煨好的骨頭裝上一大碗,配一小碟薑豉。
本就有的大饅頭、糍糕也沒放過,小心翼翼拎回園子。
從後院穿堂走過,她放下食盒,照例尋人,賠笑臉問月例的事——總不能讓二姑娘坐吃山空。
這回有了個準信——這個月的月例銀已經放過,等下個月一起放。
留芳拎著食盒回東園,正房門開著,琢雲已經洗漱好,沒燒火,在東耳房喝井水。
她迅速進西間拂床折衾,又出來燒香插花、擺早飯,剛放下筷子,眼前一暗,有人站到門邊,她抬頭一看,是燕屹身邊的大丫鬟越蘭,提著一個紅紙封的白釉梅瓶,交給留芳,笑道:“芳姐,大爺讓我送來給二姑娘。”
“這是......酒?”留芳提在手裡掂量,“這得有五斤重。”
“正好五斤,請二姑娘嘗嘗。”
留芳想起大廚房裡的閒言碎語,低聲道:“這酒不一般吧。”
越蘭伸出指尖點點上麵的紅紙封,聲音壓的極低:“看這上麵畫的鳳凰沒,是常家家酒,釀出來上貢用的,也不知道大爺哪裡來的,隻有一瓶。”
“我替二姑娘謝謝大爺。”
“不必謝,二姑娘有沒有跟你說昨天吃晚飯出了什麼事?”
留芳搖頭:“二姑娘才來——”
話音戛然而止,琢雲從東耳房出門,越蘭急忙蹲身福了一禮,偷喵她一眼,見她神色不明,看起來冷淡遙遠,不可親近,不由發怵,以為她嫌自己話多。
她急忙起身告辭,不想琢雲攔住她:“叫他來我這裡吃飯。”
越蘭心中不安,擔心燕屹掀桌,也不敢拂她的意,隻能應下回去稟報。
“屹大爺送來一瓶酒,說是皇後家的家酒,”留芳把酒擱在高幾上,“要不要打開?”
“打開,我不喝酒,讓燕屹喝,”琢雲坐到桌邊,“這麵好,拿個碗,勻一碗給他。”
“好。”留芳遵命,開了酒封,拿出酒盞倒上滿滿一盞放到桌上,再拿個小碗分麵,她偏心眼,隻夾一筷子麵、一塊肥肉多的肉,舀一勺湯,讓燕屹嘗嘗味道,試試毒就算了。
燕屹來的快,進門還沒說話,琢雲就不動感情的讓他坐:“麵要涼了。”
留芳分麵時偏心,真見到燕屹,就有一點怕,手足無措地退到一邊。
燕屹生的清純漂亮,見到琢雲無聲一笑,紅嘴唇抿起,酒窩顯露,兩隻眼睛月牙似的一彎,眼裡黑洞洞的,冰冷森然,是那一類從小就不討喜的小孩,見到喜歡的東西就要拆解、剖開、碾碎,從裡到外研究透徹。
他看了看廳堂中的擺設,四方桌跑、兩邊是矮櫥,後麵多了羅漢床和屏風,花幾上瓷瓶裡插著一把紅月季,點綴兩根紅雞冠,並不十分美麗,但很有生機,香爐裡有煙,不是熏的香,而是燒的驅蟲的艾草。
他走到桌邊坐下,見隻有一個酒盞,立刻發問:“你不喝酒?”
“不喝,你的心意我領了,嘗嘗麵。”
燕屹拿起筷子端起碗,連麵帶湯倒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