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屹沒有琢雲靈活。
琢雲上樓梯時他還夾在人群裡,手臂五馬分屍似的被拉拽,一隻腳絆在彆人腳上,以向地麵俯衝的姿勢上了樓梯。
追上琢雲,他心裡一團怒火燒的麵孔猙獰扭曲,兩眼黑沉沉的,帶著狠戾,臉色鐵青:“鬆開!”
琢雲不鬆手,仍然狠狠扣住他的手腕,手指幾乎掐進肉裡,說話間上了樓梯轉角。
燕屹話音剛落,琢雲忽然停住腳步,用力一拽,把他拽過去,兩個人立刻緊貼著靠在了牆壁上。
燕屹先是聞到琢雲身上清新的澡豆味,隨後麵頰上傳來冷痛感,一線血珠倏地冒出來,彙聚成一滴往下滑落。
一片指甲蓋大小的鋒利瓷片,射入他身後樓板裡。
周遭人沒有察覺,還在看熱鬨。
“他娘的!”燕屹罵一聲,抬手往臉上抹,細細一線血花在臉上,為他無欲無求的臉增了光,有種生人勿近的危險感。
他迅速解開腰間掛著的帶鞘單刃短刀,環顧四周,卻是拔劍四顧心茫然。
放眼望去全是人,縱然順著瓷片的來路去看,一時也難以分辯是誰意欲殺人。
琢雲攥著他往上走,手緊緊握住黃銅雙刃小刀,目光比刀還鋒利,直上二樓,沒有畏畏縮縮逃命,而是尋找凶手,狠狠還擊。
二樓長廊上也擠滿了人,隻聽“啪”一聲響,緊接著爆發出巨大的尖叫聲——有人看熱鬨,被人潮從二樓欄杆缺口擠下去,拍在碎石堆上。
琢雲趁著這短暫的混亂,目光逡巡,須臾間發現一人與眾不同。
他和其他人一樣伸著脖子看,中年男子、平常麵目、普通衣著、扔在人堆裡不起眼,過目就忘——他身上沒有可供記憶的特征,譬如痣、斑點、傷疤。
但驚叫聲起時,他沒有後退一步,上半身甚至巋然不動,不見絲毫恐懼,顯然從高處墜落,對他來說,不是一種傷害。
他往後退時,已經晚了,琢雲眼睛好似鷹隼,牢牢盯住了他。
令人驚奇的是燕屹,他竟也發現端倪,隻是速度慢上三拍,而琢雲已經鬆開他的手,像炮仗一樣轟過去。
殺她?
她不僅命硬,還睚眥必報!
燕屹緊隨其後,撥開人流,狂奔上前。
那中年男子察覺情勢不對,急急後退兩步,隱入人群,奔上三樓——三樓是大閣子,非有錢有勢不能進,看熱鬨的人不多,還有閣子緊閉著門,沒人出來湊這個熱鬨。
琢雲緊追不舍,逼得他轉身闖入一間空閣子,衝到窗邊。
窗是兩段式的支摘窗,沒有撐開,他一手推開上段,一手摘取下段,一隻腳剛蹬在窗棱上,後背就讓人一個猛踹,身不由己的跌落下去,砸倒兩個看熱鬨的人。
上段窗頁失去支撐,“啪”一聲掉落下來,琢雲疾風一樣上前,剛要蹬窗去報仇到底,身後有人鬼魅一樣衝進來,對著琢雲就是一拳!
後手來的又快又突然,琢雲躲避不及,本能扭身貼向牆壁,拳到本該勁到,燕屹卻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扛起一張交椅,狠命砸過來,來人躲避襲擊,身形稍稍一亂,那一拳就卸了勁,掃到琢雲後背——臟腑震蕩了一下。
椅子砸在地上,哐當作響,琢雲吼道:“滾開!”
燕屹立刻讓到門邊,以免阻礙琢雲出來。
琢雲把左手負到身後,絕不使傷口再次開裂,單手起勢出拳,直奔來人雙眼,靠近眼睛時,改拳為爪,霸氣凶猛。
來人仰身躲避,抬腳踢向琢雲腿間,琢雲一躍而起,避開這一踢,兩腳剛點地,就已遊到他身後,抬起右腿,橫掃向來人臂膀,勢不可擋,來人挨了這一擊,人也拍到桌邊,連桌子一同掀翻。
逼仄屋子裡,她遊走如龍,既輕盈又充滿力量感。
來人迅速起身,琢雲縱步上前,右手握拳,一拳到心口,來人功夫不弱,垂著胳膊側身躲避,哪知琢雲是虛晃一招,旋踵抬腳,一腳踢到他胸腹。
這一腳甚是剛猛,來人悶哼一聲,重重飛出去,“轟隆”撞在欄杆上,欄杆“哢嚓”一聲,向外斷裂,來人半個身體掛在外麵,引得樓下人聲如潮,一波一波傳上來。
他一手抓住半截欄杆,猛地坐起,人不由自主往前栽倒,在俯首瞬間,他的手伸到後腰處,使勁拽下一根繩索。
一根弩箭離弦,從他腦後射出,鐵箭頭薄而鋒利,在背弩的巨大衝力下,以星馳電走之勢,射向追上來的琢雲。
這一箭來的太過突然,琢雲本能向旁撲,躲避偷襲,然而弩箭位置低,速度又快,她在倒地的轉瞬間,箭頭從她左腿大腿側麵飛過,紮入牆板,箭頭全部沒入,箭尾輕顫。
“琢雲!”
“皮外傷。”琢雲站起來,確實是皮外傷,箭簇並未一整根從她腿上穿過,而是棱邊劃破百迭裙、合襠褲,在腿上留下一條細長的口子。
血也沒有“汩汩”地流,隻把褲子、裙子染紅了拳頭大小。
燕屹站在她身後,心劇烈跳動,撞擊他的胸膛,震動他的頭腦。
原來這一場暗殺和他無關——殺他,不必動用攜帶背弩的殺手。
琢雲也沒有救人的美德,是自保,是拿他當靶子。
剛才那一幕幕打鬥,琢雲的動作無聲、迅猛、凶惡,種種痕跡,讓他們之間因“燕”而緊密起來的關係再度分離——她的周圍充滿危險,危險會波及到他,總有一天會讓他像那隻野鴨一樣血流乾淨,胸骨斷裂,五臟六腑鬆動,連靈魂也不牢固,四分五裂。
心頭一點熱切化為齏粉,但他沒有逃開,他的身體、頭腦、靈魂重新黏合——去他娘的!
背弩有三發。
天上雲很少,驕陽似火,秋燥讓琢雲口乾舌燥,她縱身撲倒靠近她的燕屹,躲過第二箭,躺在地上抬腿踹開一扇緊閉的門,滾進門中。
薄薄一扇槅子門,重擊之下,本該撞到牆上,順勢反彈關門,卻沒有聽到意料之中撞在牆上的重響,隻在一聲悶響過後彈回去,“啪”的一聲關上了。
琢雲已覺不對,挺身起立,和站在門後、被槅子門拍的滿臉通紅的羅九經四眼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