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積雪,仍有三寸深。
槐樹樹梢上積雪半融半凍,成了堅冰,人在山中,衣物需一層層裹住身體,不漏一絲縫隙,饒是如此,油皂靴內兩隻腳,也冷如生鐵,一雙手伸出來,不到片刻,就會失去知覺。
一位門客跑出來,扛著一張凍的翠綠的臉,戴風帽,穿紅襖,外罩皂色鬥篷,中等身材,眉宇間精悍之色儘顯,上前打起轎簾,彎腰道:“郡王。”
一開口,仿佛吞雲吐霧,熱氣成團,越顯出冷來。
李玄麟彎腰出轎,將銅手爐交給內侍,帶著滿臉傷痕,不便大笑,隻能僵硬著脖子微笑,言語隨和:“穿的這麼精神。”
門客沒問李玄麟身上傷從何來,跟在他身後:“要過年了,王師父說喜慶點好。”
李玄麟跨過轎杆,伏犀彆莊大門轟然打開,兩個男子立在大門兩側,身旁放著笤帚,上前數步,拱手行禮:“郡王。”
其中一人麵貌平平無奇,丟在人堆裡都找不到,正是曾聽太子命令暗殺琢雲,又聽從李玄麟吩咐,在炭場巷抖落假銅錢的韓東圍。
另外一人是喜愛造弩的沈觀。
李玄麟伸出左手,在沈觀肩上輕輕一拍:“上次遣你來這裡,就沒再見你,你在這裡過的怎麼樣?”
沈觀滿心感激,腰深深彎下去:“多謝郡王惦記,這地方清淨,很好。”
他陪李玄麟往裡走:“郡王住幾日?我新近弄出來一張背弩,雖不能連發,但能射出百步之外。”
“不住,你讓人畫好圖紙,讓東圍送去我那裡。”
“是。”
一陣風過,打的簷角鈴鐸清脆做響,在山間寂靜回蕩,山穀中積雪壓斷枯枝,“哢嚓”下墜,聲音空茫遙遠,仿佛山脊微微開裂,讓人驚駭,後背發涼。
李玄麟踩碎地麵薄冰,站在空門前,仰頭看山門鬥拱梁架。
山門極高,沒有掛匾額、燈籠,鬥拱上彩漆暗沉斑駁,陰暗角落中結著細密蛛網。
從外麵看,伏犀彆莊與寺廟無異。
他跨過門檻,走入門內,許多門客穿著紅襖灑掃昨夜下的一層薄雪——如若不掃,明日就會凍硬,更加不能通行。
“郡王。”
“郡王。”
眾人紛紛放下手中笤帚,彎腰拱手行禮,滿臉敬畏。
他們中十有八九,都已站到李玄麟這邊——李玄麟對他們有再造之恩,光有恩情還不夠,還有威懾,隻要李玄麟願意,隨時能夠翻覆手掌,讓他們墜入萬丈深淵。
李玄麟問:“王師父在哪裡燒香?”
有人爭先回道:“在大雄寶殿。”
“我去看看。”
“我送郡王。”
一眾門客簇擁著李玄麟,把內侍、護衛都擠到一旁,直到大雄寶殿前才散開。
李玄麟一腳登上石階,內侍、護衛全都留在階下,隻餘羅九經毛骨悚然,跟隨在側,死士元蒙做隨從打扮,屈膝弓步,墜在他身上,無聲踩上被山中冷霧濡濕的台階。
走到廊下,氣氛截然不同。
方才眾人的嬉笑之聲消散的無影無蹤,殿外站著兩個身穿青襖的死士,兩眼盯著來客,一瞬不瞬,手按在腰間,人不動,隻有眼珠動,一直目送李玄麟跨過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