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琢雲心平氣和,下值時依約去接燕屹,郡王府內卻是一片肅然。
郡王府前堂內,李玄麟白衣玉帶,頭戴蓮花玉冠,坐在東座首位,伸出纖瘦手指,一手挽住廣袖,露出白玉手串,欠身將歪斜的茶點擺放整齊,坐回去時,將兩條長絛帶擺放在大腿上。
他精神極差,麵色白如金紙,如此輕微動作,就引出一陣咳嗽。
上方是穿蒼綠色常服的太子,拿起一塊芝麻糕,咬下一口,在李玄麟對麵,坐著低頭喝茶的劉童,劉童身側,是誠惶誠恐,舍不得戴靉靆,剛把太子錯認成內侍,鬨了笑話的曹斌。
他們二人本是來探病,哪知太子在此,就成了如此局麵。
太子放下糕點,伸手指向門外:“春光正豔,可惜宮中不太平,不然可以出城去踏春。”
劉童扭頭看門外,已是酉時,斜陽日影,暖照花木,階前廊下數種春花爭奇鬥豔,霞光從簷下射入廊下,漫進屋中,他順著日頭回頭,正看到李玄麟坐在明光中,猶如天人,不由再看太子。
夕陽卻不能再進一步,止步於太子所座的太師椅前,太子倨傲、睥睨、喜怒無常的麵孔就在陰冷之處,越發顯得陰晴不定。
他賠笑道:“殿下千歲,錯過一個春,並無大礙。”
屋外天風又起,郡王府中花木枝葉繁茂,在風中“嘩啦”作響,李玄麟拿帕子掩口咳嗽,放下帕子微微一笑:“春風冷冷,我是無福消受了。”
劉童悄然覷他神色,見他病的好像隨時會死,但目光明朗有力,還能活個十年八載,就放了心,剛想開口,就聽太子道:“也巧,前天晚上我喝多了,福寧殿就出此大事,昨天我去福寧殿走了一遭,連殿門都燒的黢黑,梁木搖搖欲墜,還不能進人,真是連累玄麟。”
劉童聽聞此言,立即閉嘴——太子醉酒,永嘉郡王正巧在福寧殿和陛下說話,又恰逢內侍偷盜,鬨到失火、殺人的地步,確實湊巧。
太子本就多疑,現在更要問到底。
李玄麟伸手揉捏山根,低聲道:“殿下,你我本是一體,談何連累。”
太子點頭,端起茶淺嘗一口:“果然一體,不然玄麟不會深夜去陛下處為我斡旋。”
李玄麟苦笑道:“殿下和陛下父子情深,哪裡用得著我斡旋,我是想去探聽常皇後舉薦的道士,是煉丹還是修仙。”
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太子放下茶杯,重新拿起芝麻糕咬一口:“那個道士王仙居昨天一早已經進宮,他的來曆你們可有耳聞?”
劉童思量著答道:“禁軍、嚴禁司親事司查探之後,都沒發現問題,這人遠道而來,小報上消息也甚少,隻說這王道士並不煉丹。”
太子吃完芝麻糕,重重一歎:“但願如此,否則朝堂內宮,都要讓常家折騰成什麼樣了。”
他起身,李玄麟三人也起身,恭送太子。
太子正要邁步往外走,羅九經趕到門外,躬身稟報:“殿下、郡王,嚴禁司前來賠罪。”
陛下勒令嚴禁司、禁軍給李玄麟賠罪,禁軍已經來過,一司一軍卑躬屈膝,與太子黨之間又生罅隙。
太子蹙眉,重新落座,曹斌側目看劉童,劉童坐,他也坐。
三人坐下,沉默喝茶,不多時,嚴禁司親從官都統製韓曦、大戟統領燕琢雲、大戟都頭燕屹前來,燕屹拎兩隻活雞、兩隻鴿子,在門口交給內侍,帶著滿身雞毛,以及熏人氣味,走進屋中行禮。
李玄麟目光在琢雲臉上一掃而過,驚濤駭浪全都沉在眼底,感官原本像裹在厚重、浸滿井水的錦衾中,遲鈍而且寒冷,現在變得格外敏銳,光線、風聲、花香都變得強烈,燕屹帶來的氣味更加刺鼻。
他的目光停留在燕屹身上——燕屹的思緒、身體、靈魂,全都混亂、無序、庸俗、拙劣,隨時會彆出心裁,讓人摸不清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