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魚的靈識如一片輕羽,靜靜懸浮在血色彌漫的虛空之中。
她的目光穿透層層記憶迷霧。
血色楓葉穀在暮色中燃燒,漫天飄落的紅葉仿佛凝固的血滴,每一片都刻著她前世失敗的恥辱。
【宿主?】
係統的機械音裡罕見地帶著顫意,【你、你該不會對那個瘋子心軟了吧。】
記憶畫麵突然劇烈晃動,映出外界屍山血海的實景。
碎骨殘肢堆砌的王座上,俞桉紫袍浸血,正徒手撕開最後一個魔將的咽喉。
係統嚇得代碼亂竄。
【你看他現在的樣子!上次任務失敗我們差點被主神格式化,這次要是……】
"好了,沒事,我有分寸。"李沉魚安慰係統。
她抬手虛按胸口,那裡傳來契約烙印灼燒般的痛感。
"我比誰都清楚他是什麼東西。"
血色記憶突然切換成靖安侯府的雕花長廊。
年幼的俞桉蜷縮在雪地裡,背上鞭痕縱橫交錯。
但下一秒畫麵扭曲,當年欺淩他的管事正從臭水溝裡被打撈出來——確切地說,是撈起一具關節全部反向折斷的"人偶"。
"我現在都有些懷疑這個意識世界是不是假的了,這一天怎麼可能是他最灰暗的記憶。"
李沉魚輕歎,靈識掃過更多記憶碎片,中毒潰爛的家丁、被活埋的嫡兄、瘋癲的侯夫人...
“他就是一個變.態的瘋子哇。”
“和上一世不同的是,他這次裝的很乖不是嗎。"
係統突然檢測到異常數據:【宿主你的記憶庫怎麼會有這些未載入的記憶。】
"上一世死後我看到的,我的靈魂好像短暫進到了他的靈海裡,見到了很多東西,啊我忘了,那個時候你不在我身邊。”
肉體滅亡,沒有寄托的係統獨自在三界漂浮了許久,不知道也很正常。
李沉魚的聲音突然輕得像歎息,模仿著俞桉掐自己,說的很輕鬆。
"他就是這樣一寸寸擰斷我的頸椎,疼死我了。"
【嗚嗚,我以後都不會離開宿主了,嗚嗚嗚……】
係統幻化成哭泣的人臉,這麼一看,有些滑稽,李沉魚忍不住被逗笑了。
她搖搖頭,靈識幻化的手掌撫過額頭,那裡浮現出淡金色的靈魂契約印。
"你放心吧,現在救他不過是為了借他的氣運複活謝青釉,不是心軟。”
沉默在識海蔓延。
許久,係統才小聲道:【那片空白記憶是他最柔軟的地方,帶他去那裡或許有辦法能出去。】
係統妥協了,宿主想救便救吧。
“這不難。”
上一世的俞桉最聽薑扶楹的話了。
李沉魚展開雙臂,靈識如流水重塑形體,發梢染上薑扶楹特有的月光色,連眼尾那顆淚痣都分毫不差。
"既然要演。"
"就演他最怕失去的那場戲。"
……
李沉魚的靈識核心光芒流轉,如同月下奔湧的暗河。
她並非簡單地模擬外形,而是在精準地重構一個存在。
那個深深刻在俞桉靈魂深處,是他所有執念與柔軟起點的存在。
她閉上眼,瘋狂壓榨著靈識深處,靈光如繭,將她包裹,形態徹底重塑。
當光芒散去,立於虛空中的,已是“薑扶楹”。
月光般的銀白長發如流瀉的瀑布,發梢泛著淡淡的、溫柔的輝光。
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暖玉,最致命的是那雙眼睛,清澈如山澗清泉,眼尾微微下垂,天然帶著一種無辜而柔和的氣質,而那顆點綴在右眼下的淺褐色淚痣,更是平添了幾分脆弱的精致。
她穿著一襲簡單的月白襦裙,裙擺處卻隱隱有流螢般的光點閃爍,那是俞桉記憶深處,最關於她的、最美好的畫麵定格。
她緩緩降下,如同月宮仙子墜入血腥煉獄。
纖塵不染的繡花鞋輕點在一具魔物的殘骸上,周遭翻湧的汙血與魔氣竟無法靠近她分毫,仿佛被一層無形的純淨力場隔絕開來。
她望向那片狂暴精神領域的核心。
被血色與殺戮包裹、蜷縮著、發出痛苦嘶鳴的少年形態的俞桉。
“俞嬌嬌。”
不再是李沉魚平日裡的嬌軟,而是帶著一點點微啞的腔調,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
少年俞桉狂暴的動作猛地一滯。
他甚至沒有抬頭,但那具由殺戮意念凝聚的身軀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懷中那個虛抱的、保護什麼的姿勢,下意識地收得更緊。
指節用力到泛出森白的骨質顏色,仿佛生怕一鬆手,這突如其來的幻影就會破碎。
李沉魚微微蹙起秀氣的眉,這個細微的表情與她記憶中那人困擾時一般無二。
她輕移蓮步,無視腳下猙獰的屍骸,走到他麵前,俯下身。
似有若無的冷冽清香彌漫開來,那是獨屬於“薑扶楹”的,由某種罕見月下香和冰雪氣息混合的味道。
“我討厭這裡。”
她俯身貼在他耳畔,吐息溫熱,帶著那份記憶裡的清香,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令人心碎的委屈和依賴。
“好黑,好可怕,帶我去看螢火蟲……好不好,你偷偷養在靈海裡的那些。”
七歲破廟後山,那個雨夜,那個遞來一塊粗糙飴糖卻照亮他整個灰暗人生的少女,曾對著石縫裡偶然飛出的零星螢火,露出過驚喜的笑容,輕聲說:“真好看。”
為此,他後來不惜觸犯禁忌,翻遍古籍,找到一種近乎失傳的秘術,強行囚住了一整片山穀的螢火蟲,將它們煉化納入自己的識海深處。
隻為有一天她能再看一眼,能再笑一次。
“螢火……蟲……”
少年俞桉嘶啞地重複著,紫色的眼眸中翻騰的血色劇烈波動,出現了一瞬間的迷茫與掙紮。
現實中的屍山隨之劇烈震動。俞桉本體的手指猛地深插入自己的太陽穴。
鮮血瞬間順著妖異的魔紋蜿蜒而下,他在抵抗,理智與瘋狂在拉鋸。
“走吧嬌嬌,我不喜歡這裡,我帶你去彆的地方。”
靈識再無保留,隱藏在靈魂深處的契約咒印被徹底引動,爆發出太陽般刺目的金色光芒!
“哢——嚓——!”
清晰無比的、源於靈魂本源的碎裂聲,驟然蕩開。
籠罩四野的狂暴精神領域如同被重擊的琉璃,瞬間布滿裂紋,繼而寸寸崩解。
少年俞桉懷中那抹月華般的幻影也隨之扭曲變形。
月光長發染上淒豔的血色,清澈眼眸失去光彩,柔和的麵容被痛苦和死寂覆蓋。
赫然變成了李沉魚前世瀕死時,頸骨斷裂,渾身浴血的真實姿態。
那血淋淋的幻影甚至對著他,咧開一個充滿嘲諷和絕望的笑容。
現實的屍山血海中,俞桉猛地跪倒在地,右手還保持著掐握自己喉骨的可怕姿勢,喉間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當他再抬起頭時,眸中駭人的猩紅已如潮水般褪去。
紫羅蘭色的眼瞳恢複一絲清明,倒映出的是從真正魔將屍堆裡艱難爬出來的李沉魚。
幻夢破碎。
戲劇落幕。
他從最怕失去的噩夢中,被狠狠拽回現實。
而救贖他的,正是他前世親手摧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