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學士來自長安來。
隸屬於安樂公主派係。
薑純熙進來便問楊安的卷子,即便滿室寒氣他也忍不住冒出冷汗,心中直打鼓,薑首座與公主最是不對付。
莫非是要因公主遷怒到楊郎君身上?
要罷除郎君科舉名次?若是楊郎君落榜,公主豈不是要扒了我的皮?!
儘管冷得牙齒打顫。
梁學士還是強撐著開口,“薑……”可剛說了一個字,薑純熙便打斷他,“一邊去,沒你的事。”
很好自己的已經儘力了。
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的梁學士認慫,一個字也不敢多說,跑到角落裡麵壁去了。
薑純熙清冷地看著張文浦。
此時張文浦的半邊身子,手腳都被那如冰山般凜冽的寒氣凍得僵硬。
他心中早已慌得快要哭出來。
卻還是強自定神,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首座來的巧,我要把手稿送過去……”
他話音未落。
一雙漂亮大眼睛從薑純熙背後探了出來,隻有薑純熙腰際的珂珂,拎著玉簫蹦跳著跑到張文浦身邊。
看到他懸比在楊安的卷子上。
珂珂頓時大怒,仰頭對薑純熙喊道:“小姐!他騙人!他想弄臟大哥哥的卷子!”
“沒有!彆瞎說!”
張文浦急得辯解,“我怎麼會做這種事?”
“那你舉著筆乾什麼?”
“楊雲生的字筆力雄厚、銳利如刀,我是想臨摹學習!”
“臨摹?”
珂珂一點不信指著桌子道:“你身邊連張紙都沒有,難道要在大哥哥的卷子上臨?”
張文浦也算是有急智了胡謅道:“本官年幼家貧,為省紙錢,練成了‘當空臨摹’的技法!”
珂珂:……
薑純熙:……
旁邊麵壁的梁學士聽了這番對話,心裡越發疑惑:“莫非薑首座今日,是特地來給楊郎君出頭的?怎麼可能啊,薑首座不是跟公主最不對付?”
梁學士心中犯嘀咕時。
珂珂已將楊安的卷子捧在手中,掃了眼卷上的詩詞文章,頓時發出一聲輕呼。
“吖!”
原本紅蘋果似的小臉繃緊起來,連帶著嬌小的身軀都不受控製的嬌顫幾下,比她命還重要的玉簫差點都沒拿住。
待快速瀏覽完。
珂珂激動得臉蛋愈發通紅,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卷子,生怕捏出一絲褶皺,快步朝薑純熙跑去,連聲喊道:“小姐!你快看!快看大哥哥寫的!”
薑純熙曾是麒麟宴主審官。
早知楊安詩詞功底不俗,一直期待他在科舉考場上能寫出怎樣的篇章。
在國子監等了許久未得消息。
這才忍不住來雲州府探尋。
看到自幼陪在身邊、讀過無數詩詞的珂珂如此失態,她的好奇更甚,很快從珂珂手中接過楊安的卷子。
入眼第一句便是。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霎時間,薑純熙周身環境大變,走出古板的書房,來到了一處正值元宵節的街景之中。
滿天星火與燈籠交織。
煙花炸開的流火如流星般絢爛多彩。
薑純熙往下看去,當看到“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句時,她麵紗下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隻覺得有瀑布般的文氣撲麵而來。
緊接著是第二首《江雪》。
隨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一句映入眼簾,方才薑純熙身處那掛滿火紅燈籠的元宵佳節夜景瞬間變換。
化作一片絕壁孤山。
寒風裹挾著霜雪交織,將孤與獨演化到了極致,她仿佛化身詩中的那位釣叟,獨自一人、一葉扁舟,垂釣著滿江風雪。
這樣一幅畫麵。
將“孤高寒”三字的意境演化到了極點。!
如瀑布般的文氣。
霎時間更加粗壯了如咆哮的江河般湧來!
沐浴在文氣中的薑純熙眸子裡不僅光彩更盛,還閃動著激動的光芒,呼吸也更為急促了。
強壓著心緒。
從不在人前失態的她,努力維持著往日的清冷模樣,接著往下看去。
文章項。
看到楊安所寫文章名《愛蓮說》。
薑純熙眉頭微蹙,心中生出幾分疑惑:文章分明要闡述君子德行,為何以“蓮”為題?
她暗忖,難道楊安竟跑題了?
可這念頭剛浮現,便被她自行否定,以楊安的文采,怎會在科舉考場上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薑純熙壓下疑慮。
耐著性子逐字逐句去讀這篇文章,然而越讀,那雙清冷如月、又似雪山寒風的眸子越睜越大,當看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一句時。
薑純熙捧著卷子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周身寒氣竟有些不受控製了。
一層層霜雪在她腳下凝結,凍的張文浦梁學士連連打顫。
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半條命快要凍沒了。
薑純熙眼中隻剩下這篇文章。
看到後麵,竟下意識的跟著念出:“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楊安不僅沒有跑題,而且借物喻人答的絕妙。
看完整張考卷
先前如江河般奔湧的文氣,化作了無窮無儘的海洋,將薑純熙徹底淹沒。
海並非平靜的海。
而是裹挾著風暴的怒海!
薑純熙如一葉扁舟,在狂風巨浪中被肆意席卷,連麵紗下那張素來清冷的臉蛋,不知何時也染上了一層動人的,因激動而泛起的紅暈。
然更讓薑純熙心緒大震的是。
這篇愛蓮說這簡直就是在寫她!
薑純熙乃薑氏嫡女,出身於大夏最大的世家之一。
年幼時一次遠遊。
坐在白鹿馬車上的她,恰逢遇見一群因朝廷政局糜爛、朝廷無力救濟的災民。
他們衣不蔽體。
露出的身體瘦得不成樣子。
皮膚好像被抽乾了所有水分,緊緊貼在骨頭上,眼眶深陷,顴骨高聳,模樣駭人。
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們的肚子。
明明四肢乾瘦如柴,腹部卻異常鼓脹,像是灌滿了氣,緊繃得嚇人。
後來薑純熙才知道。
那是為了果腹,吃了觀音土後的慘狀。
初見那場景時,年幼的薑純熙隻覺毛骨悚然,還以為撞見了魔物,當場便嚇哭了,接連好幾日都心神不寧。
直到回到家中。
她將所見告知母親,才從母親口中得知真相。
那些人並非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