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呼嘯,雜草搖曳,整個河灘上一片肅殺之景。
楚瀟瀟雖內心疑雲叢生,但臉上卻依舊看不出半分波瀾,隻有比平時更冷冽幾分的眼神,死死盯著那輛華貴的馬車。
隻見一個年歲不大,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人緩步走下馬凳。
模樣倒是生得幾分雍華,劍眉星目,鼻梁挺直,皮膚白皙,一看便知平日裡養尊處優慣了。
身著一身極為華貴,但色澤卻相當柔和的月白色圓領蜀錦袍服,上麵以銀線暗繡雲紋,袖口處有用金絲繡成的蟒紋,儘顯其高貴之氣。
腰間束著玉帶,上綴成色上品的羊脂玉,而且連接處竟然全部為金絲,腰帶旁懸著的香囊,也是用蜀錦編織而成。
楚瀟瀟上下打量一番,心中疑惑陡生……蟒紋乃皇親國戚或立下赫赫戰功,有大功於朝的武將才會被皇帝特許用蟒作為配飾,怎麼這麼個年輕人竟也可以用此?
而且,蜀錦乃巴蜀地區名貴絲綢,宮闈中多用此物,一般人若得此物,免不了一大筆金銀。
還有一點,黃色帷幔乃皇家專供之物,怎麼這個人的馬車上竟然可以配有黃顏色布匹,實在是令人有些詫異。
莫非……他是宮內出來的?
她的目光沒有離開男子半寸,冷眸一直掃視他的一舉一動,包括麵頰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此刻儘數收入眼中。
俊朗的麵容上,眉宇間那股子漫不經心的慵懶神氣太過突出,衝淡了原本的英氣。
他像是沒有看到滿地的屍體,也沒有看到楚瀟瀟充滿戒備的眼神,自顧自地走在河灘上伸著懶腰,仿佛剛從一場夢境中美滋滋醒來。
而眼前彌漫在空氣中的濃烈血腥味兒和方才劍拔弩張,生死一線的場麵,不過是他無聊旅途中一點點小小的調味品。
“嘖嘖嘖…”他走到那個紅衣首領麵前,伸出腳踢了幾下,咂了咂嘴,“這樣的水平還出來充當殺手,下輩子…投個好胎…”
說罷,直接從屍體上跨了過去,臉上甚至連一絲害怕都看不到,滿眼冷漠,淡然,似乎眼前這具屍體對於他來說如同螻蟻一般,死了便死了。
他麵對洛水而立,深深吸了一口氣,極目遠眺洛水湯湯,蘆葦枯黃的景象,仿佛被這秋色觸動了心弦,竟站在那裡搖頭晃腦地吟誦起來:
“洛水潺潺秋色寒,蘆花瑟瑟野灘寬,驚鴻掠影弓弦動,卻道天涼好個秋…”
話音剛落,便發出幾聲放浪形骸的狂笑,似乎對自己今日所作尤為滿意,眯著眼忍不住回味起來。
看著他這個樣子,楚瀟瀟那兩道清冷的目光中沒有對文采的欣賞,也沒有像尋常人家的女子看到這般俊朗貴胄時所表現出的羞怯或者好奇,隻有一種毫不掩飾,近乎鄙夷的冷漠。
她幾乎是立刻就在心裡給這個人下了定論……一個不分時間場合,看似附庸風雅實則賣弄文采,腦子裡恐怕隻剩下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和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
而且是莽撞到極點的那種,方才那般駕車橫衝直撞,貿然闖入的行為,若非運氣極好,隻怕非但救不了人,還要把自己和車夫都搭進去。
那年輕男子感受到身後一道犀利的目光像冰錐子一樣,冷冷地釘在自己身上,吟詩的興致戛然而止,醞釀好的下一首詩,卡在了喉嚨裡。
他漫不經心的環顧一圈,緩步走到河邊,俯身拔下一根蘆葦叼在嘴裡,然後才緩慢轉身,撇了撇嘴,就似在對楚瀟瀟打擾了他吟詩作賦心情的無聲控訴。
目光輕飄飄地掃過癱軟如泥的縣令李懷,和那些傷痕累累,驚魂未定,疼得齜牙咧嘴的衙役們,最後,落在了靠在石頭上,嘴唇泛白,身體虛弱但麵色仍舊冷然的楚瀟瀟身上。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略微挑了挑眉,非但不惱,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上下打量著她這一身不同於他人的打扮。
“咦?你這小娘子,本公子救了你的性命,你不道謝還則罷了,眼神倒是利得狠呢…”
楚瀟瀟沒來由翻了個白眼,心中早已將其咒罵地體無完膚,冰冷的眼神恨不得現在就把他撕碎了,和這群屍體躺在一起。
此次勘驗尚未得出結果,自己又險些命喪殺手的刀下,本就憋著一肚子氣,現在兀地出現這麼個玩意,雖然救了自己,可眼前這行為,這舉止,這語氣,讓人心頭的氣火“騰”地往上衝。
煩人,實在是太煩人了!
可那男子似乎並未察覺到楚瀟瀟那想要殺人的眼神,自顧自地砸吧著嘴,“娘子莫非是公門中人?一身男裝出門,身旁還有衙門的捕快隨行,可看你的樣子並不像是宮裡的女官,倒像是…”
他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閃,恍然,“哦,本公子忽然想起來了,莫非娘子就是坊間傳聞的…大理寺那位專跟死人打交道的女仵作?皇帝破格提拔的大理寺新任主事?”
他的語氣非常隨意,帶著一種自己都未察覺的,居高臨下的姿態。
楚瀟瀟的職位雖說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欽命的大理寺主事,從八品上的官職,在他的眼裡,似乎並沒有什麼值得尊重的意思。
要知道,尋常百姓,莫過家境殷實與否,朝廷的官員,即便是不入品的流外官員,他們也不敢有這樣的神態。
而眼前此人,言語動作之間,舉止輕浮,但他的儀態卻足以證明,此人絕非尋常富商公子哥,或許…和麟德殿上某位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楚瀟瀟強行壓下心頭那點因為他打斷勘察,還有剛剛河邊那幾句蹩腳詩詞升起的不耐煩,依著禮數,緩緩站起身來,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大理寺骨鑒司主事楚瀟瀟,多謝閣下出手相助,事態突然,未能及時和您道謝,萬望見諒…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名,瀟瀟日後一定登門拜謝。”
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的變化,語氣疏離得像是在讀一段古書上的話,和她毫無關係。
這男子像是沒有聽出她話裡話外語氣間蘊含的冷淡,反而因為她大大方方的承認顯得更加有興致了,索性快步走到楚瀟瀟身邊,臉上的喜悅之色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