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尚早,但神都的城門在晨靄中緩緩開啟,來往的商隊已是車馬轔轔,人聲漸起,都想著趁早將手上的貨物出手,賣個好價錢。
而此時,一輛毫不起眼的青蓬馬車卻逆著商旅的隊伍,在人群馬群中朝著城外穿梭前行。
馬車上僅有一名老者,須發稍顯泛白,戴著竹篾編成的鬥笠,帽簷壓得很低,駕著車緩緩駛出了洛陽城。
“大人,我們已經出城了…”駕車的馬夫側著頭向著蓬內人恭敬地彙報。
隻聽得一聲“走,他們在送君亭等我們呢…”馬夫揚起手中的馬鞭,“啪”的一聲,車駕疾馳而去,將神都的繁華與喧囂徹底隔在了身後。
車身隨著官道的顛簸而發生輕微搖晃,車內空間並不大,隻有幾口不大不小緊挨著放好的木箱子。
內坐者,正是楚瀟瀟。
她著一身便於行動的胡服勁裝,閉目養神,腦海中一遍又一遍推敲著突厥密文與“咒骨”案中的每一個細節,試圖從中尋找出抵達涼州後的勘察路徑。
洛陽城外,十裡長亭,官道之上,塵土微揚。
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孫錄事勒緊韁繩,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楚瀟瀟掀開馬車上的簾子朝外看去,官道兩旁兩隊盔明甲亮,手持馬槊,身姿挺拔的金吾衛赫然在列。
馬聲嘶嘶,蹄聲嘚嘚。
為首一人,跨坐在一匹雄健壯碩的黝黑戰馬上,身著明光鎧,腰佩橫刀,目光平視前方,麵容冷峻,像一尊鐵塔矗立在那裡。
正是新擢升的涼州折衝府折衝都尉——魏銘臻。
他策馬來到楚瀟瀟的車駕前,勒住戰馬,看到隻帶著孫錄事一人,且乘坐如此簡陋的馬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隨即翻身下馬,動作乾淨利落,並步來到馬車廂前,抱拳行禮,聲音不卑不亢,沉穩有力。
“楚大人,奉太子殿下令,此行銘臻率麾下三十名精兵,護衛大人前往涼州,並以折衝府的名義協助大人徹查此案。”
車簾被一隻纖細的手指撥開,楚瀟瀟走下馬車,麵容清冷,對著魏銘臻微微頷首,算是還禮,“有勞魏將軍…”
她頓了頓,補充道:“此行涼州非比尋常,前路是吉是凶猶未可知,還望將軍和諸位兄弟務必謹慎。”
“分內之事…”魏銘臻的回答簡短有力,“大人安全乃金吾衛首要職責,沿途沿線,宿營之地均已提前勘定,大人儘可放心。”
他垂著頭,但目光卻穿過楚瀟瀟,快速掃過馬車,在那幾口箱子上略微停頓了一瞬,隨即便低下了眉,“大人行李簡單,西北荒涼,不似神都繁榮,若有所需,可告知在下籌措。”
“不必,驗屍所用皆已帶齊,其餘不過是本使衣物,涼州雖處西北荒漠,又扼守絲綢之路要衝,來往客商多如牛毛,即便本使有需,也不難置辦吧…”
楚瀟瀟站在馬車旁看著兩側的金吾衛,眉頭略微皺了一下。
她敏銳的注意到,魏銘臻此番帶來的衛士,遠超那日在洛河之畔,更勝過一般護衛所需,而且皆是精銳。
而魏銘臻那一雙看似恭敬的目光下,好像隱藏著一絲審慎,讓她感到有些不適。
想起洛河之畔的救援與狄仁傑那句“身邊之人,是盾亦是矛,猶未可知,且需處處留心”的提醒,讓她對眼前這位有過一麵之緣的“保護者”多了幾分警惕。
此人,絕非看上去那麼簡單,太子派他前來,保護是真,隻怕…也有監視與掌控的意味。
不過她並未對此表露分毫,眼下的一切都隻是基於狄仁傑的提醒和自己結合本案諸多因素的推測而已。
而魏銘臻此刻也在心中快速權衡。
眼前這個女子,從河畔之時自己就觀察到…冷靜地不似常人,無論是麵對那些皚皚白骨,還是金吾衛如此規格的陣仗,皆都毫無懼色,隻有對最終目標的專注度。
如此想來,太子殿下對她有些格外關注,卻又讓自己時刻注意她的動向和案情過程,似乎又有些試探在其中。
“魏將軍,我們可是還有其他人?”楚瀟瀟冷言冷語,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聞言,魏銘臻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急忙抱拳,“在下剛剛在計算到下一個宿營點的時間,有些恍惚…請楚大人上車,我們即刻出發。”
在楚瀟瀟轉身上車的瞬間,魏銘臻的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厲色,那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來自於另一方的指令:
靠近她,時刻關注案件的進展情況,讓她把這汪水攪得更渾一些,把該引出來的人,都引出來,而後從中找到足以一擊摧毀東宮和那老狐狸的突破口。
至於安全嘛…在那一方達成目的之前,她當然得“安全”,而且不能有一丁點損失。
這趟差事,當真是如履薄冰。
沒有片刻耽擱,翻身上馬,同時目光向著身後的金吾衛瞥了一眼,微微頷首。
金吾衛不愧為訓練有素的護衛隊,立刻變換隊形,前後左右將楚瀟瀟的車駕護在其中,可以說是密不透風。
“走!”魏銘臻胳膊一揮,三名金吾衛策馬開道,車輪滾滾,馬蹄陣陣,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著西北出發了。
離洛陽漸遠,沿途的村莊農田則愈發稀少,視野變得極為開闊,官道兩旁的樹木也開始逐漸變得粗獷。
楚瀟瀟坐在車上翻看著臨行前重新拓過的突厥文和案件卷宗,完全沉浸在案情的推理之中,忽略車外的景色。
對她而言,旅途隻是到達目的地的必要過程,無需投入太多的情感。
約莫行了半個多時辰,日頭漸漸升高。
一行人來到了一處岔路口,魏銘臻抬起手,隊伍緩緩停下。
楚瀟瀟察覺到異樣,再次掀簾望去,隻見官道旁邊的一座簡陋涼亭旁,赫然停著一輛由四匹大宛良駒拉著的裝飾華貴的寬大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