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將兩人兜頭罩住。
如果是初入副本世界的新人,恐怕不會過多關注副本裡晝夜的變化。
初入陌生環境的恐慌令他們集中精力思考都很困難,這種屬於現實世界的變化很有可能被忽視。
幸而宋歸程已經在前幾個副本的磨煉裡,鍛煉出更敏銳的觀察力。
他關上了窗戶,出於謹慎沒有拉窗簾。
陳溫嶼的頭發乾得差不多了,溫順地貼在腦袋上:“以後的天黑都會晚一個小時?”
這是他們在副本裡度過的第二天,1992年農曆初八,距離中元節還有六天。
如果每天天黑的時間都推遲一小時……
宋歸程瞳孔驟然一縮,那麼最後一天天黑的時間將會推遲到第二天的淩晨一點,也就是中元節當天的淩晨一點!
淩晨1點,五樓會出現變化,這是李嶧當初給他們的線索。
絕不能等到那一天。
宋歸程揉了揉額頭,好看的眉頭微擰:“去五樓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陳溫嶼不明覺厲地點頭附和:“不能拖了!”
宋歸程忍不住側頭笑了一聲,淺棕色的眼眸裡滿是被小孩逗笑的愉悅。
“再不能拖今晚也不能去,”宋歸程推他去睡覺,“明天再和大家商量這件事。”
陳溫嶼乖乖應了。
宋歸程昨晚並沒有睡好,巫止、鮮血、羽毛般的白光、冰冷的雨和陌生的聲音,充斥了他的夢境。
那種無法被控製的沉迷其中的感覺,令他厭煩,甚至令他無端生出一絲恐懼。
對殊形詭狀的鬼怪的恐懼,源自於他的生物本能,源自於生命受到威脅時生物警鐘的拉響。
那些驚嚇、緊張、害怕,好像壘在風中的沙堡,幾個副本經曆下來,已經被風侵蝕得不剩什麼。
他無師自通地掌握了一項技能:如何用理性壓抑自己的生理反應,將人類的智慧與鬼怪的力量放在規則這一岌岌可危的天平上殊死搏鬥。
於夾縫中求生。
而他這次真切地感到了恐懼,從靈魂深處湧上來的恐懼,來源是一個夢。
一個細雨霏霏的夢。
他在沉沉的天空下、潮濕的空氣裡,感受到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荒唐的詞彙——安全感。
被風雨裹挾著的一方小小天地,他不必笑,不必說話,不必撐傘,他可以隻問一句,這裡為什麼一直在下雨呢。
他聽得出,問出這句話的自己並不討厭下雨,他隻是想多待一會兒,想多和這場雨說說話。
他希望這場雨永遠都不要下完。
哪怕這場雨淋濕他,讓他發燒生病,讓他痛苦到渾身痙攣,讓他永遠被困住。
他也希望永遠不要走出去。
巫止有一句話其實說得很對:你屬於過去,且沒有未來。
他害怕巫止,卻並不是害怕巫止給他的疼痛。
疼痛令他清醒,疼痛不會說謊。
他害怕巫止輕而易舉地窺探到他的靈魂,他陰暗幽閉的內心,他偽裝出來的溫和與善良,他的膽小懦弱和不堪一擊。
他害怕巫止拉住他的那雙手,害怕巫止對他露出的微笑,害怕巫止懷抱裡冷冽的氣味。
他害怕能讓他感受到幸福的一切。
過多的思緒令宋歸程今夜睡得同樣不安穩,他蜷縮成一團,手裡緊緊握住身下的床單。
炎熱的夏天夜晚,電風扇在一旁默不作聲,冷汗卻浸濕了他身上的衣服。
宋歸程在黑暗中睜開眼。
靜默在黑夜中流淌,黑暗如有實質般在眼前流動。
他摸到了自己放在身上的彈珠,其實濃厚的黑暗讓他什麼都看不清,他也沒有拿出來看,隻是握在手裡。
純淨得好像水一樣,他無聲地喃喃自語,手臂覆蓋住自己的眼睛,嘴角扯出一個似是嘲諷似是難過的笑容。
如果陳溫嶼再長大一點,他或許就會明白,極致的善和極致的惡一樣,終點都是毀滅。
一個是毀滅除去自己以外的一切,一個是毀滅除去一切以外的自己。
“噠、噠、噠”
耳邊突然闖進一道聲音,微弱、清晰、熟悉,黏膩地在空氣中蜿蜒。
宋歸程沒有動,他隻聽聲音也已經想象出了畫麵。
玻璃珠掉落、彈起、再掉落、再彈起。
似乎玩彈珠的人就站在他的床邊,一邊陰冷地凝視床上睡覺的人,一邊把用手接住彈起的彈珠,再丟下。
宋歸程知道盧源是怎麼被引出臥室的了。
他把手臂從眼睛上拿開,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將計就計。
換做任何一個夜晚,他都會裝作什麼都沒聽見,任憑玻璃珠再怎麼落下彈起,他都不會為之所動,而是背過身繼續睡覺。
可偏偏是在今晚,過度的思慮讓他的思維變得遲鈍,讓他的意誌力變得薄弱,讓他的夢醒得沒那麼快。
他緩緩睜開眼睛,轉頭,卻什麼都沒看到。
聲音在他睜眼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然後,又猛烈地響起來,時急時緩,有種獵物上鉤前的循循善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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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歸程看見自己從床上慢慢坐起來,摸索著撫平褶皺的襯衫,穿上拖鞋,還蹲下身理了理自己的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