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躲在這裡乾什麼?”宋玉階不知何時出現在宋歸程身後,悠悠地向他走來。
宋歸程默了一瞬,沒有轉頭,也沒有回答,隻是目光專注地看著寂寥的夜空,雲層厚重,被墨色浸染,微光不能穿透。
宋玉階拿起手機,對著那頭不知道吩咐了什麼,很快掛斷電話,走到宋歸程身側,和他並肩而立。
宋玉階身量很高,比宋歸程高出大半個頭,因為患有心臟病,臉上時常沒有血色,嘴唇蒼白,卻無損其眉宇間的不怒自威。他披了件深綠色的大衣,猶如寒冷深秋中西伯利亞高原上的雪鬆。
宋歸程單手支頤,因為找到了想要的答案,思緒難得放空。
兩人間的氣氛竟然有種詭異的靜謐。
山下的豪車陸陸續續離開,宣告這場宴會的結束。
“小程,24歲生日快樂。”宋玉階轉頭看向他,語氣是難得的真摯和誠懇,似乎真的為他的出生感到高興。
話音剛落,浩瀚無垠的夜幕,數不勝數的星星忽然一個接一個亮起,很快,繁星將目之所及的整片天空點綴,漫天熒光,猶如焰火四散,照亮厚重的雲層。
宋歸程呼吸微滯,怔怔地望向人為打造出來的這片星星,久久沒有回過神。
山下的車流在減速,似乎也在為突如其來的奇幻夜景驚詫。
寂寞寥落的夜晚被如夢似幻的星空填滿,宋歸程靜靜地凝望著,久久不語。
無論現在他們的感情崩壞到什麼程度,宋玉階對他的愛護始終是真的存在的。
這也是他無法對宋玉階狠心下手的原因。
本該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卻牽扯進了無辜的人命,從宋玉階殺掉第一個人開始,兩人就已經走向背道而馳的路。
以後這樣並肩而立,共同欣賞夜景的場麵,恐怕再也不會有了。
宋玉階捧過宋歸程的臉,用眼睛描摹他的輪廓,認真道:“謝謝你,成為我的虛無之境中,唯一能夠把握住的實體。”
他第一次,正式向宋歸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宋玉階手上並沒有用力,宋歸程稍稍一扭頭就掙脫出來,他的手撐在扶欄上,俯瞰下方深厚的夜色,緩緩道:
“其實很久之前,很多年前,從我知道你有心臟病的那時候開始,我就準備好了把我的心臟移植給你。”
欄杆冰冷,溫度從掌心蜿蜒到心臟,宋歸程慢慢握緊,繼續說:“我比你想的更在乎你,我比在乎我自己更在乎你。”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很快就被夜風吹散:“我那時候唯一的願望就是,你能夠所求所願皆如意,年年歲歲常安樂……”
隻是可惜,鮮血彙聚成滔滔河水將兩人阻隔開,從此隻能對望,再也不能相遇和觸碰。
盤山公路宛如巨龍,蜿蜒在漆黑的山脈間,濃重的陰影不規律地流淌,慢慢將萬物覆蓋,陣風吹來,發絲散落在宋歸程的額間。
“我前半生的悲喜離合,全為你,我已經不辜負你了。”
十四年的陪伴,六年的不倫,他堅守的全放棄,他擁有的全失去,他已經還清了他的債了。
在宋玉階驚愕的目光下,宋歸程翻過欄杆,一躍而下。
山間的景色隨著他的下墜疾速變化,失重的感覺讓他胸悶心慌,黑暗、晚風、樹木、星光雜糅成淩亂的一團,在他的眼前鋪開又卷起。
他順著時光的河流往下,似乎蕩過了糾糾纏纏的十多年,又回到了10歲那年,他被噩夢驚醒,哭著去找哥哥。
哥哥睡眼朦朧地坐起來,點亮床頭溫暖的橘黃色小燈,把他裹進被子裡,強忍睡意,用溫柔倦怠的語調為他念詩:
“有一個夜晚我燒毀了所有的記憶,從此我的夢就透明了。
有一個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從此我的腳步就輕盈了。”
他的夜晚,他的夢境,他的昨天,他的記憶,再也回不去了。
“嘭”的一聲,巨響傳來,宋歸程重重墜落在地,猶如一隻自折雙翼的鳥,摔毀在迷茫的陰天。
鮮血從他身下不斷湧出,很快堆積成一汪血泊,氧氣從身體裡疾速流失,將力氣一絲絲抽去。
可他的意識還清醒,生命還未消逝,巫止的神明之力支撐著他,使他瀕臨險境還能苟延殘喘。
時光停滯在這一刻,樹葉剛被吹起一角就凝固,車流驟停,鮮血不再湧出,永恒之力在此刻發揮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