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和絕望幾乎淹沒了中野,忽然,他看到身後的一道白色身影。
模糊的目光中,那道白色的身影居高臨下,燈光投射在他身上形成一圈朦朧的光暈,中野隱約想起來那是宋歸程,可他看不清宋歸程的表情。
中野全身都不能動彈,隻能用眼睛瞪著他,雙眼充血,眼神淒切哀求,嘴巴一張一合道:“救、救我……求……”
然而遍地鮮血中,宋歸程巍然不動,隻是投下漠然的視線,仿佛真的成為一尊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明。
神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以後一定會做個好人,我會善待同學、尊敬老師,我再也不會欺負任何人了,神啊,大慈大悲的神,救救我……
宋歸程耳朵動了動,他目露詫異,他聽到了,中野臨死前的心聲。
中野在心中哭泣著苦苦哀求,語氣無比沉痛真摯,仿佛真心實意悔過。
宋歸程伸手捂住自己的心臟,隨著中野愈發急迫、愈發懇切的哀求,眼前漸漸有黑色的霧點聚合,倏地劃過一道透著黑色陰霾的流星,沒有絢麗的尾光,隻有汙濁的混氣。
他愣愣地感受著自己平穩的心跳,耳邊仍能聽到中野的乞求。
原來強烈的願望真的會化作流星,閃爍在神明的夜空。
那他呢?他的願望是什麼顏色呢?宋歸程忍不住看向裴霜儘,許多次被永恒予以回應的,究竟是什麼色彩、什麼形狀的願望?
裴霜儘湊近他一點,問:“怎麼了?”
宋歸程卻搖搖頭,笑笑道:“如果我向你許願,你會答應嗎?”
裴霜儘還沒回答,就聽到宋歸程轉過頭不再看他,說:“不過我也沒什麼願望,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他最大的願望並不是向神明許願就能得到的東西。
宋歸程凝視著車窗外的黑夜,映在車窗上的夜色和中野身下的大片鮮血連接起來,緩緩地流動,透出幾分看不透的濃稠。
中野的哀求慢慢聽不到了,而宋歸程並未給出回應。宋歸程知道這種懇切不過是死亡激發出的求生欲,並不是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是真的想活下去。為此,他才願意認錯。
在中野的哀求中,宋歸程偏過頭,中野心中徹底絕望。
他犯下的過錯太多,做過的惡事太多。中野天真地以為這個世界沒有報應,可現實狠狠擊潰了他僥幸的想法。
他一息尚存,心中仍在呼喊救命,漸漸的,自己的聲音和記憶深處恐懼的一道女聲重合起來,同樣淒慘、同樣悲愴、同樣絕望。
中野看見一雙腐爛的雙手從地底伸出,彎曲擰結,皮肉暴露,拖著長長的血跡朝他伸過來,可他毫無還手之力。下一刻,他的世界徹底陷入黑暗。
宋歸程和裴霜儘兩人默不作聲地看著這極其驚悚血腥的一幕,他們猜到中野會死,卻沒想到是這麼慘烈的死法。
他被活生生攔腰切斷,整個過程意識卻十分清醒,眼睜睜看完了自己慢慢走向死亡的全過程,恐懼、無力又折磨,是身心的雙重懲罰。
宋歸程覺得副本世界的規則對它的原住民真是極儘公平,無論是懲罰還是福報,都離不開八個字,“善因善果,惡因惡果”。
仔細想想,倒是分不清是現實世界更殘酷,還是副本世界更殘酷了。
電車門仿佛清除了最後的阻礙,十分容易地合上了。中野切成兩半的身體一半掉在外麵一半留在車廂內,濕熱的血液流了滿地,把剩下的兩個人鞋底都浸濕了。
宋歸程看了一眼裴霜儘,卻發現他仿佛接受十分良好,既不驚訝也不害怕,隻是淡定地看完了全過程,就漠不關心地移開目光繼續看手機,那條人命似乎還沒有宋歸程的一條短信來得重要。
裴霜儘雖然隻是巫止的一縷能量,卻和本體很有些相似之處,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善良和任其自流的冷漠。但裴霜儘卻又比他的本體多了一點纏綿的溫柔、一絲隱藏起來的占有欲和微不可察的偏執。
宋歸程心中泛起一點很淡的愁緒,巫止,還要多久我才能找回完完整整的你呢?到那時候,你就告訴我,你看到的我的願望是什麼模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