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的石階是碎石堆砌的,隊員們抓著旁邊生鏽的鐵鏈,一步一挪往上爬。
梁薇手心裡全是汗,腦子裡浮現出資料裡的內容。
庫木吐喇是維語,意思是“沙漠中的烽火台”。
聽著著實霸氣。
石窟旁邊有條河叫木紮提河,漢語又叫渭乾河。
早年修水庫時,這河還淹過不少洞窟。
那些被淹沒的壁畫,後來雖被搶救性切割保存,卻也成了文物保護史上的遺憾。
想想那些被水泡過的壁畫,梁薇心疼得直抽抽。
庫木吐喇石窟從公元5世紀開始開鑿,唐時達到鼎盛,直到11世紀才漸漸隱匿於風沙,它是繼克孜爾之後的龜茲佛教造像藝術中心。
早期畫的是龜茲風格的天相圖,日天、月天伴著展翅的金翅鳥,滿是西域風情;
到了盛唐,中原文化順著絲路傳播過來,壁畫染上濃醇的“唐風”。
大乘經變畫裡,“西方淨土”的菩薩衣袂柔婉,飛天繞著祥雲飛舞,人物臉型豐腴圓潤,榜題用漢文書寫,窟頂更是鋪著中原常見的團花、茶花,透出繁榮長安的富貴氣;
最特彆的是晚期,崖壁上出現回鶻人的供養像,旁邊的榜題擠著龜茲文、漢文、回鶻文三種文字,這在整個龜茲石窟群裡都少見。
盛唐的經變畫、靈動的飛天、罕見的三語榜題,每一處細節都讓梁薇心馳神往。
這些畫麵她從前在書本裡、照片上來回翻看過無數次。
可再清晰的圖片,也抵不過親身站在石窟前的震撼。
梁薇克製著腳步緩慢走進37窟,握著手電筒的指節微微發白,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生怕驚擾這場跨越千年的相遇。
手電筒光一點點掃過崖壁……
當壁畫的輪廓慢慢顯形,心頭的激動卻像被冷水澆過,瞬間涼下半截。
飛天的飄帶斷得乾脆,隻剩半截衣袂懸在崖壁上;
蓮花紋的花瓣缺失大半,原本該飽滿的弧度變得殘缺不全,露出底下灰褐色的岩麵;
連壁畫的底色都被歲月消磨得斑駁不堪,曾經鮮亮的赭紅、明黃,如今隻剩一片暗沉的印,像蒙了層再也洗不掉的塵埃。
來之前,她早從資料裡、前輩的描述裡,對壁畫的破壞程度做好了心理準備。
眼之所見,卻比所有設想更刺心。
她盯著那些模糊的線條,忍不住想象出它們曾經的模樣。
飛天該是披著完整的飄帶,在祥雲裡舒展身姿;
蓮花紋該是瓣瓣分明,映著佛龕的微光;
底色該是濃淡相宜,鮮活靈動。
風沙刮走色彩,人為的破壞割碎紋樣。
剩下滿壁殘缺,無法複原。
是的,
無法複原。
壁畫修複師本著‘修舊如舊’的原則,不會再還原出新。
梁薇的喉嚨發緊,連手電筒的光都跟著晃了晃。
有些遺憾。
隻有親眼見過,才知有多麼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