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師傅走後,小吳小聲在梁薇耳邊吐槽:“蘇師傅也太凶了。”
小鄭努努嘴,點頭表示同意。
張姐拍拍梁薇的肩,沒說話。
梁薇走到窗邊,對著陽光看試塊。
顏料的白太亮,土黃太鮮,確實沒有歲月磨出來的暗沉。
還好隻是試塊,能改。
她回到調色盤前,往顏料裡加點淡赭石。
梁薇戴起棉布手套,拿起一支狼毫小筆,重新給試塊染鹽斑。
顏料是按老配方調的,摻了克孜爾本地的砂和膠。
在繪畫層上暈開時,要借著燈光仔細控製力度。
不能太急。
太急的話,鹽斑會像潑上去的水漬。
手控筆的速度也不能太慢,太慢會少了那種從地仗裡自然滲出來的斑駁感。
轉眼到了上色的第三天,梁薇都幾乎沒怎麼合眼。
工作室外的日頭升了又落,同事們換了三撥班,她始終守在畫架前。
點完一處鹿身的鹽斑,她摘下手套,手指上麵已經被筆杆壓出一道紅痕。
握著的時候沒感覺,一鬆手,那個被按壓的位置就隱隱發麻。
在壁畫角落的缺口處,有一塊千百年風沙侵蝕留下的痕跡。
複製時得做得和原作分毫不差。
梁薇拿起細砂布,繞在食指上,一點點蹭缺口邊緣。
砂布與版麵摩擦的聲音極細,有點想春蠶啃食桑葉。
蹭了大概十幾分鐘,缺口處的毛邊變得軟塌塌的,才和原壁畫上被歲月磨舊的質感一模一樣。
手機在工作台上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王浩”兩個字。
無語。
這些號碼隻配乖乖躺在黑名單,一拉出來就不會消停。
梁薇瞥了一眼,沒接,隨手把手機翻扣過去,繼續用砂布蹭另一處缺口。
剛蹭兩下,手機又震了。
陌生的座機號。
剛響完又響。
梁薇按下接聽鍵,按下免提丟在一邊。
幾日的瘋狂連軸轉,她的嗓子有點沙啞:“說。”
“姐,你快救救我!”王浩像被人踩住尾巴的貓,乞求的聲音哭哭啼啼,“我真的沒辦法了!”
梁薇捏著砂布的手指沒停:“怎麼,姑媽的醫藥費又不夠了?從上海跑到浙江住院,也是為難你們了。”
電話那頭的哭聲頓了一下,王浩吸吸鼻子,接著結結巴巴道歉:“我錯了姐,我真的錯了……我不該騙你,我媽沒生病,她身體好得很。”
“哦,好得很啊。建議下次P圖P好一點,說不定我就上當了。”
“我哪有那本事,這是我給了我同學二十塊,讓他們P的。對不起姐,我再也不敢了,我發誓。”
二十塊。
她訂的機票,車票,損失的手續費都不止二十。
“哦。”梁薇拿起旁邊的調顏料刀,刮著顏料盤裡乾結的赭石。
“姐,我是真的知道錯了。”王浩完全沒了之前的囂張氣焰,“我跟我媽不是故意騙你,就是……我媽那錢存的是定期嘛,取出來太不劃算了。我們想著你要是有錢,先借我們用用,等定期到期了就還你,主要還是不想欠傑哥太多人情。”
不想欠人情,但能要人情。
是他們的做派。
“你們隻是不想損失那點利息,而我的錢給你們,就拿不到畢業證。我的學費沒找家裡要過一分,憑什麼我要把我的學費給你們。”
梁薇把調顏料刀放下,用手指摸了摸那處剛處理好的缺口,確認毛邊沒有被碰壞。
“媽說了,你一個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也沒什麼用,遲早也是要嫁人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