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凡的目光甚至沒有在那幾張可憐的保密協議上停留一秒。他微微側頭,對著辦公桌一角的嵌入式通話器,聲音依舊平穩無波:“ea,把我郵箱裡那份關於以色列nexusabs最新產品的演示視頻,投到會議屏上。”
不到十秒鐘,正對著蘇雲逸的那麵巨大的牆壁,無聲地亮了起來。高分辨率的大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製作精良的視頻。畫麵裡展示的,正是蘇雲逸引以為傲的核心技術——基於深度學習的多模態人機交互係統。手勢識彆精準流暢,語音控製反應迅捷,場景聯動無縫自然……其流暢度、識彆準確率,甚至某些細節的ui設計,都與蘇雲逸在計劃書中描述、在腦海中反複勾勒的“未來產品”驚人地相似!視頻末尾,清晰地打出了“nexusabs–gesturesensev3.0beta”的字樣和發布日期——就在上個月!
蘇雲逸像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僵在椅子上,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他呆呆地看著屏幕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畫麵,看著那刺眼的發布日期。以色列……上個月……他幾個月前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的算法是獨步天下的奇思妙想!
他精心準備的“核心技術壁壘”,在真正的國際競爭麵前,竟然成了一個早已被他人實現、甚至可能已經申請了專利的笑話!巨大的失落和一種被赤裸裸揭穿的羞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這冰冷的審視下瑟瑟發抖,剛才所有的雄心壯誌、所有的技術自信,都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辦公室裡隻剩下屏幕裡產品演示的柔和旁白聲,以及他自己沉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呼吸聲。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屏幕上演示視頻的柔和旁白終於結束,最後定格的“nexusabs”ogo在巨大的屏幕上散發著冷光,像一隻無聲嘲弄的眼睛。蘇雲逸依舊僵坐著,目光空洞地盯著那屏幕,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和靈魂。那份沒送出去的、皺巴巴的保密協議,還被他下意識地緊緊攥在手裡,紙張的邊緣已經被汗水浸得發軟。
君凡靠回寬大的皮椅裡,姿態放鬆了些許,但目光依舊銳利如鷹隼,落在蘇雲逸失魂落魄的臉上。他沒有對以色列團隊的產品做任何評價,沒有嘲諷,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意外。他隻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
“技術窗口期很短。”君凡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依舊平穩,卻字字如冰珠砸落,“想法本身,”他的手指再次輕輕點了點桌上那份厚厚的計劃書,“有潛力。中端市場的定位,有空間。”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目光掃過蘇雲逸慘白的臉,“但計劃,太飄了。而且,能落地,才是關鍵。”
他站起身,繞過巨大的辦公桌,走到蘇雲逸麵前。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壓力。他沒有看蘇雲逸的眼睛,目光落在他緊攥著保密協議的手上,然後移向他放在腳邊的那個黑色文件袋。
“成本核算,重做。供應商,實地跑。”他微微側頭示意了一下那已經暗下去的巨大屏幕,“對了,一定要盯死技術,那玩意迭代太快了。”他的話語極其簡潔,每一個詞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磚,壘砌著通向現實世界的階梯。
“創業,”他最後說,目光終於抬起,第一次真正地、平靜地落在蘇雲逸寫滿茫然和挫敗的眼睛裡,那目光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短暫、難以捕捉的、類似“理解”的東西,但轉瞬即逝,快得讓人無法確認,“是場馬拉鬆。不是靠一紙計劃書就能衝到終點的短跑。”
說完,他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靜靜地看著蘇雲逸麵部表情的變化......。
沉默在蔓延,沉重得幾乎讓人窒息。蘇雲逸依舊死死低著頭,額發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隻能看到他繃緊的下頜線和微微顫抖的肩膀。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褲子的布料,指節捏得發白。
君凡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隻有空調的冷風持續吹送著寒意。君凡端起自己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抿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他放下杯子,目光掃過蘇雲逸麵前那份千瘡百孔的計劃書,最後停留在蘇雲逸低垂的頭頂上。那目光複雜,有審視,有等待,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他在等,等一個結果,等一個答案,等眼前這個被現實迎頭痛擊的年輕人,是就此沉淪,還是能爆發出一點他期望看到的東西。他指尖在光潔的會議桌麵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叩擊著,篤,篤,篤……聲音很輕,卻像敲在人的心弦上。
漫長的死寂之後,君凡終於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些,帶著一種近乎審判的平靜:“雲逸,”他頓了一下,目光如炬,“計劃書裡的問題,我都擺出來了。漏洞、成本、市場、定價……每一個,都是要命的大坑。”他身體微微後靠,倚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像一個等待最終裁決的法官,“現在,拋開所有虛的,就問你一句。”他稍稍拉長了尾音,目光牢牢鎖住蘇雲逸低垂的臉,“這個智能家居的項目,你還打算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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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那個字,像一顆燒紅的鐵彈,猛地從蘇雲逸喉嚨裡炸了出來,帶著一種近乎嘶啞的決絕。
他突然抬起了頭。
會議室的頂光直直打在他臉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布滿的疲憊紅絲,像縱橫交錯的溝壑。然而,就在那片疲憊的底色之上,卻驟然燃起兩簇異常明亮、異常灼熱的火焰。那火焰如此純粹,如此熾烈,瞬間燒儘了方才所有的迷茫、無措和惶恐,隻剩下一種近乎偏執的、淬火般的堅定。
他不再看桌上那份如同廢紙的計劃書,目光越過桌麵,像兩道無形的鋼索,直直地、死死地纏住君凡的視線,沒有絲毫閃躲。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猛地抬起,“啪”一聲拍在計劃書攤開的那一頁,紙張被他捏得瞬間皺起,指關節因為用力而高高凸起,泛著青白色。他盯著君凡,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每一個音節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火星:
“做!為什麼不?凡哥,你指出的每一個洞,每一個坑,我都認!”他喘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成本算錯了,我重算!一家供應商不行,我找十家、一百家!市場看錯了,我重新紮下去看,一個小區一個小區去敲門,去問!定價是找死,我就重新找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路!”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在寂靜的會議室裡回蕩:“漏洞?我認!但我蘇雲逸,就是填洞的!一個不夠,填十個!一百個不夠,我填一千個!用命去填,也把它填平了!”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蘊含著無比的力量。那份被揉皺的計劃書,在他掌下,仿佛成了他宣戰的檄文。
整個會議室陷入了另一種更深沉的寂靜。空調的低鳴仿佛消失了,窗外的車流聲也隱去了,隻剩下蘇雲逸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氣裡清晰地回蕩。他挺直了脊背,像一根繃緊的弓弦,目光灼灼,帶著孤注一擲的狠絕,等待著對麵的回應。
君凡臉上那層審視的冰霜,在蘇雲逸吼出那個“做!”字的瞬間,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他鏡片後的目光,銳利依舊,但先前那種近乎冷酷的剖析感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專注的凝視。他身體依舊保持著靠在椅背上的姿勢,雙手交叉的姿勢也沒變,但指間那支一直無意識旋轉著的黑色鋼筆,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當蘇雲逸吼出“用命去填”時,君凡的眉梢極其細微地向上挑了一下,仿佛被那話語中玉石俱焚的狠勁燙了一下。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如同探照燈,更加仔細地審視著蘇雲逸臉上每一寸表情的變化——那燃燒的紅絲眼,那繃緊的下頜線,那因為激動而微微翕動的鼻翼,還有那雙眼睛裡,此刻再無半分猶豫、如同淬煉過的精鋼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