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旁人帶著幾分置身事外的驚怕不同,那是純粹的擔心心上人的模樣。
方才陸諶的情形雖然驚險,但化解也隻在瞬息,在場眾人都還不及反應,隻有她和陸琬急得走出了彩帳,除此之外,便是徐十六娘。
折柔愣了一下,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禁軍姓陸的將軍、淡粉色砑花箋、衣領上的脂粉香、陸諶異樣的神色……
那些細微的異樣在瞬間連成一串,交織出一個她不願相信的可能。
是巧合麼?可是……會有這樣的巧合麼?
折柔如墜冰窟,手腳冰涼發抖,腦中嗡嗡作響。
她不是沒有想過,陸諶初回上京,官場上沒有助力,少不了要應酬做戲,但他心是沒有變的。
可原來……這些時日,他一直是在她和旁人之間左右逢源麼?
鄭蘭璧想為他求娶徐十六娘,他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心思?所以才會假稱應酬,去見旁的女子,去教旁的女子騎馬?
是啊,和那樣金尊玉貴的小娘子比起來,她有什麼?
她什麼都沒有。
好像被人生生捏住了心臟,攥成一團冷雪,胸口一陣陣地刺痛,甚至不敢呼吸,隻想要乾嘔。
折柔感覺視線一瞬一瞬地發虛,周遭的聲音聽起來無比遙遠,像隔了一層厚厚的罩子。
“阿嫂,你怎麼了?”陸琬轉過頭,關切地看著她,“是哪裡不舒服?”
折柔本能地搖頭,拍了拍她的手,擠出個笑來,“沒事,可能是方才嚇著了,胸口有點悶,我去池邊吹會兒風。”
“那我跟你一起。”
“沒事,我自己就好。”
陸琬見她似有心事,不想讓人知曉,於是也不多做堅持,隻吩咐女使遠遠跟著。
折柔走出不遠,身後忽然起了異動,像是馬蹄震地,周圍的人紛紛驚呼奔逃。
“娘子小心!”有人衝她呼喊。
折柔也察覺到危險,可腦中嗡鳴不止,身上沒有力氣躲避,她完全來不及反應,茫茫然間,隻看到一片紅底織金的衣襟,有人護住她的後腦,抱著她撲摔到地上。
越過那人的肩頭,她看見一道青藍身影淩空飛身躍上瘋馬,手臂纏住韁繩,不要命似的向後猛地一拉,隻聽一聲巨響,連人帶馬一齊轟然倒地。
全場一片嘩然,四周的禁軍和侍者都白了臉,齊齊朝這邊奔來。
折柔倒在地上,慢慢回過神來,抬頭看向身上的人。
日光強烈刺目,完全看不清眉眼五官,她卻一瞬認出是陸諶。
“妱妱!”他急聲喚。
鼻子一酸,眼前的人瞬間成了模糊的影子,眼淚不斷地往外流。
折柔閉了閉眼,把頭轉到一邊。
陸諶臉色猛地一變,一把將人抱了起來,回頭厲聲喚軍醫。
那邊禁軍七手八腳地拉走了倒地瘋馬,謝雲舟捂著胸口站起來,幾步追過來,急問:“她傷著哪了?”
陸諶眉目陰沉,不動聲色地避開他伸來的手,“先讓軍醫看了再說。”
今日設辦馬球賽,禁軍中的軍醫都在苑中隨侍聽調,聞令很快趕過來,畢竟是女眷,軍醫隻草草檢視一番,試探著問:“娘子身上可有何處疼痛?”
折柔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沒事,請先生去為小郡王診治吧,倘若落下內傷,此刻耽誤不得。”
陸諶抱著她的手臂霎時一緊。
折柔發覺他的不對勁,卻全然無心理會。
她拚命地掐緊了手心,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忍住淚,不要叫旁人看出異樣。
一場馬球賽變故頻生,陸諶和同僚簡單交代幾句,又吩咐人給陸琬送了信,帶著折柔登車返程。
回到馬車上,折柔才看見陸諶手背上劃破了好幾道口子,流出來的血順著手腕直淌進衣袖,到此刻幾乎已經凝乾,想來是方才情急護著她,擦過了草坡裡的碎石。
而她隻過問了謝雲舟。
不過,即便她如今看見了,也不打算再過問。
折柔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馬車裡一片死寂,兩個人都沉默著不說話。
“不高興?”陸諶終於開了口,眉眼間卻是山雨欲來,仿佛在隱忍壓抑著什麼。
折柔低著頭,咬緊了唇,絲毫不想做出理會。
她心裡憋滿了各種各樣的疑慮和難堪至極的猜測,想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隱隱地,又怕當真從他口中得到證實,千思萬緒,直悶得胸口生疼。
“怎麼?擔心鳴岐?”他語氣裡帶了淡淡的嘲意,“放心,他傷不到筋骨,下回見麵,照舊能幫你撈魚。”
折柔一怔,待反應過來,隻覺不可思議,他這是什麼意思?
怒意壓過了心中難過,折柔氣得發抖,抬起頭直視著陸諶,一字一句道:“我與鳴岐,清清白白,從無齷齪。”
我與鳴岐。
這幾個字入耳,陸諶額頭青筋急跳,臉色一陣陣發白。
一股邪火猛地從心底躥起,如同沸騰起一大片滾油,幾乎要叫他五內俱焚。
她從知慕少艾起,便隻有他一人。
從初次十指相扣,初次唇瓣相觸,再到後來新婚洞房,她明明羞澀得都不敢看他,卻又大著膽子纏眷,貼著他的耳畔,細細軟軟地喚他陸秉言……
那是他的妱妱,他的妱妱,他決不能容忍旁人覬覦。
半分都不能。
陸諶咬緊了牙,抬起她的下巴,強自壓抑著怒意,“妱妱,他謝鳴岐對你是什麼心思,難道你還不清楚?”
真是奇怪,明明是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少年夫妻,她竟會在某一瞬覺得眼前的人陌生。
鼻腔愈發酸澀,折柔仰臉看著陸諶,眼眸裡漸漸蓄滿淚意,她抖著嘴唇,一路上憋悶在心裡、不知該如何開口的疑問突然間脫口而出:“陸秉言,那你對徐十六娘又是什麼心思?”
“旬日那天你不在樊樓,是去見她了,對麼?”